加拿大家园论坛

【转贴】我心中的柠檬树

原文链接:https://forum.iask.ca/threads/14562/

html : 2005-05-28#1
此文为网友“小小虫”在本站无忧论坛的原创作品,文章较长并且未完待续,但在喧闹的无忧论坛难得见到这样“亲切平和”(网友评价)的文字,特摘登如下。
__________________

(1)

来加拿大一年多了。在寂静的夜里,面对窗外多伦多的夜空,每个人也许都会有些一瞬而过的莫名感受。

人总会为现实而焦虑,又保留着对未来的憧憬,而曾有的过去又常常浮现在你的眼前。我淡淡地一笑,人生若寄,憔悴有时。这就是我现在的心态。我也曾怀念那个 在城市的夜晚,将脸在玻璃窗前贴成像蜥蜴的形状,看着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的那个少年。但转瞬间,看着爱妻在臂弯中熟睡的笑脸,一种幸福的滋味却又涌上 心头。早已过了冲动懵懂的年纪,快三十岁的我,多了些淡然,少了些世俗的纷扰,在加拿大这种如田园牧歌式的生活中,一种简单、快乐的童真时时写在我的脸 上。

用一种感恩的心情来看待生活,你就不是在付出而是在回报,也就不会为自己付出而未得到心安理得的回报而过于烦恼。我并不是基督徒,我并不把我的心交给上帝,但我一定会为它找到一个方向,让它宁静、平和,但又孕育着激情。

这就是我喜欢大海的原因。我既喜欢夜空下大海的静谧,那种静谧就如与天街上的星星心有灵犀;我又喜欢在暴风雨中大海的狂暴和激流澎湃,幻想着像《阿甘正传》里的丹中尉一样骑在桅杆上展开双臂仰头对天咆哮。

每个有理想的人,在他/她尚有这个想法的时候,在他/她的生命中,时时都有着激情与平庸的碰撞,并非我独如此。我并未有何崇高的理想,更确切地说,每个人 都有自己渴慕的生活方式。也许之前你并不能准确地描绘出来,就像你的意中人一样,有一天,你碰到了,于是,你对自己说,就是这种感觉,我希望按照这样的心 情,继续活在这个世上。

(2)

去年,国内正是二月春风似剪刀,准备将在冬日里无精打采的南国剪裁出涣然一新的春装,我和妻来到了北风那个吹,雪花依旧那个飘的加国名城多伦多。记忆里的 那个冬天非常寒冷,四月常常飘着雪。今年的冬天,开着刚买的新车,沿着非常熟悉的York Mills开过,恍惚间,似乎还看见我和妻手挽着手在雪地里拎着一大堆菜几步一挪的身影,偶尔发生的口角回想起来都令人十分开心。

妻天天吵着买车,车买了,增添了一种新的乐趣,原来那种雪地里手挽着手步行憧憬着“等咱有了车”的自然简单的快乐却没了。

生活就是这样,永远都是平衡的。宇宙中能量守恒原理放在快乐与烦扰上,也是一样的。但不管怎么样,我相信,物质给你带来的快乐永远是短暂的,也永远无法替代精神上的幸福和快乐。

看到加拿大的国宝小松鼠出来活动,我们就知道,多伦多的春天终于来了。在一夜之间,你还蜷缩在东日的被卧里,清晨起来,外面的整个世界已经变幻了。雪化 了,青草长了出来,间或还开着黄色的雏菊,在隆隆的剪草声中,风中传来一种特有的清香。光秃秃的数枝上,开出了淡黄色的嫩芽,毛茸茸的,让人感受到一种生 命的迹象。

我这个人喜欢怀旧。现在已经是新一年的春天了,当我写到初春的景致时,我的眼前浮现的仍是去年的景致。毕竟,初到加国,那种兴奋的等待中,更多一种新奇的 喜悦吧。那时的感觉,就像自己被整个春天给包围着,我身在其中,走在哪里都觉得哪里是一种景致,尤其坐在朋友的车中,第一次到了多伦多的郊外,那种静静的 草原和树林如田园牧歌般飞动在车窗之外,我开心极了。

人,可以在这样美好的自然环境中生活。我,来对了。

(3)

加拿大近一千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仅有不到四千万的人口,华人移民在原有国土上巨大的生存竞争压力一下释放出来,变得清净和安宁。记得第一次在唐人街买手 机,不要钱就可以拿走,我和妻人手一部,出了店门,立即通话,差点笑出声了。坐在TTC上,到站时,看着公共汽车慢慢地停靠路边,升出悬梯,直达路面,让 坐在轮椅上的老年妇女轻轻地滑下,等她坐稳了,离开路边,公车才缓缓收回悬梯,起步开行,我不禁轻轻地点了点头。

一个诚信、公平,有安全和福利保障的社会,不知要花多少金钱和多少年的制度、教化,才可以获得。我那时也还关注中国的政治,经常看一些国内的新闻消息,也 曾热衷于谈论齐家、治国、平天下。日子久了,也就和多数新移民一样,安安静静、快快乐乐地过自己的生活,有自由,有尊严。而对于政治,已经了无兴趣了。

中国人,在加拿大,要重新活过。

我们可以不再关心政治,但我们要有信仰,还要有娱乐。中国人缺乏的不是事业心,缺乏的是一种平和、关爱的信仰和一份轻松、娱乐的心情。我曾用了两个月的时间思考人生的意义究竟是什么,最后不得不放弃,但我的心变得无比澄静,那就是快快乐乐的活着,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这原本是一句空话,在国内,只有少特权阶层和富贾一方的人才可以有资格谈论,而在加拿大,每个平平淡淡的平民都可以做到。

只要你愿意抛下从小祖祖辈辈耳提面命的枷锁。

(4)

渐渐地,我喜欢上加拿大,喜欢上多伦多,除了每年一个漫长的冬季。安安心心地度过四个月的打工生涯,直到工厂裁员被fail。这是许多新移民都曾有过的经 历。那时,我每天戴着一方头巾,披星戴月,朝起晚归,中午休息时就独自躺在厂外的草坡上静静地看白白的云、蓝蓝的天,头脑里一片空白。

突然之间,什么都不用想了,身体机械地劳作着,周末可以领到不菲的支票,那种感觉真的很好。就像在黄昏的时候,独自驾驶着车,在清风明月下林间小道中一直 Drive along。思想的确是件折磨人的事情,尤其当它得不到伸张;短暂的劳作,真的就像为思想按摩一样,一天下来,除了身体有些劳累之外,心情却是无比的轻 松,而到周末,就可以尽情享乐了。

在我心里,每个人的身体就是一部车,而他/她的灵魂就是驾驶者。这个世界上的人类,无论种族、国籍、身材、样貌都有不同,但无非就像这个世界上不同国家、 不同制造厂、不同品牌的汽车而已,大可不必忧虑,最重要的还是这个汽车的驾驶者,也就是一个人的灵魂。要用一颗自由的灵魂来驾驶一辆不自由的车,而不必让 作为驾驶者的灵魂成为身体的附属者。

我喜欢那种驾驶的感觉。尽可能地让自己快乐一些。

生活的意义就自己浮现了。

(5)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是我最爱的诗句之一。当年南朝齐末梁初,镇南将军陈伯之起兵反梁投奔北魏,梁武帝伐魏,大军遭遇被魏封为平南 将军的陈伯之的抵抗。时丘迟以私人名义写信给陈伯之,劝其归降,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与陈伯之书》。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就勾起在北风凄凄中寄人篱下的将军 对故国故土无限思念之情。“见故国之旗鼓,感平生于畴日,姑廉颇之思赵将,吴子之泣西河,人之情也,将军独无情哉?”掷地有声,余音绕梁。

每个人心底都有一块最柔软的地方,准备着久违的突然其来的真挚的感动。无论你走多远,无论你把现在所处的地方描绘得多么美好,人总会怀念自己的故土,怀念这片故土上的某些人,乃至某个人。如今的故国还有这么美好的景致么?还有这样美好的文章咏叹么?

在我的记忆中,我分明找到了一些痕迹。北京,三月,春天的一个午后,当我坐在草坪上一字一顿读完这首诗句,仰头,看晴空万里,三五只燕子在空中揪揪掠过, 身旁的灌木丛中,干枯的枝节上竟然伸展着点点红花。在那一瞬间,我似乎感到时空斗转,远方,一个古人的背影,在清风中衣衫飘飘。

又一个清晨,那时我受伤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不容动弹,在孤寂无聊中,我早早醒来,却惊异春天的窗外毅然飘起了雪花,我兴奋地拄起拐杖,一步一步挪到阳台,才 发现,那随风飘飞的不是雪花,而是院落里柳树成群,从一个个枝头飘出的柳絮,只可惜没见到流水和桃花,否则真是回到了杜公当年“癫狂柳絮随风舞,轻薄桃花 逐水流”的境界。

我的案头,还有一本《中国历代诗歌名篇鉴赏辞典》,里面收录了近600个古代诗人近1500多首诗篇。我用牛皮纸小心翼翼地包着,从学院到公司,从中国到 加拿大,我一直都记着带上它。说实话,根本没有看过几首,惟独就是守着那份珍惜中国文化的心情。我也无力和无心去谈宏扬的话,只是揣着它,仿佛就让自己跟 中国更加接近吧。

我们的血脉里是个中国人。我们华人在加拿大是一个具有共同民族历史和民族心理的群体。有人说,你在加拿大,永远也别想投胎换骨变白人,并以此训诫他人,或 暗自神伤。但是,我们本来就是华人,我们为何要去变白人呢?我没有融入主流的想法,我只想保持自我,在加拿大做一个快快乐乐的中国人。

一种生于斯、长于斯的文化历史共同感,古今人物相通,是足以给你带来无比的快乐的。

(6)

驱车来到郊外,看到天边青青的草坡,总带给我无尽的遐想。那里应该有颗树,不远处还要有一户人家,一定有一个故事,这个故事中还应该有个秘密。也许,在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这么一幅画面吧。

我最早关于一颗树的记忆,是小学课本里的王二小在山坡上放牛,看到日本鬼子进村了,就立即推倒消息树,村里的人就都躲了起来。鬼子走了以后,消息树就又再 立起。对鬼子来说,这显然是个秘密。朦朦胧胧中,课本里的王二小长什么样子早已经模糊了,总之是少年英雄,雄姿英发,心中挥之不去的还是那颗树的影子。

年长些,记忆里好象鲁迅描绘自己的故乡鲁镇,在村前的河边也有这样的一颗大榕树,村里的老人,喜欢在傍晚纳凉时给孩童们讲述古老的故事。六、七十年代的知 青们,经历上山下乡之后返回省城,感人至深的伤痕文学中,仍然让人念念不忘的是那曾经插队的村子前的榕树,也许只有作者自己才知道,榕树下还有个姑娘叫小 芳...

终于到了男欢女爱的年纪,韩剧就如一股旋风刮进两眼向外的中国。先是《夏娃的诱惑》,然后是《蓝色生死恋》。剧情也几乎忘光了,只记得俊熙和恩熙肩并肩坐 在草地上,俊熙轻轻地问恩熙:“如果有来生,你愿意做什么?”恩熙凝视着前方,静静地答道:“一颗树”。妻看过了电视,又租来了影带,来回看了不下五遍, 每一遍都哭得一塌糊涂。

活的动物,往往也有可能只是行尸走肉,而一颗不能走动的植物,却可能拥有一颗活的灵魂。我无法知道恩熙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我只能从我的心理猜测,她也许是希望一生守侯吧。

等,是一个让人牵肠挂肚、交织着兴奋与憔悴的事情。但我们的经验知道,要在茫茫人海中漫无边际地寻寻觅觅,还不如就一直守侯着只有你和他/她都知道的同一 个地方。如果一个人回心转意,他/她自然会回到这个地方,否则你即使历尽艰辛终于找到了他/她,只会让你觉得他/她与你更加遥远。

这个场景很容易让人想到《我的野蛮女友》的结局。全智贤爱上了车太贤,却又无法忘怀已逝去的男友,于是两人各写下一封书信,埋在山坡上一颗树下,相约2年 之后同一时间在这颗树下相见,打开埋藏的书信,决定两人的未来。这位野蛮的女友恶作剧式地呵斥车太贤立即奔上对面的山头,却又哭泣着对着遥远的山对面的爱 人呼喊不能爱他的理由。她需要给自己一个足够长的时间,确定自己的情感慢慢地沉淀。

于是,车太贤每年的同一个日子都到这片山坡的树下等待,有一年树给雷电从中劈开了,他又重新栽了一颗树。可见,这颗树是多么的重要。这一等,却等了三年,车太贤在三年的等待中没有去寻寻觅觅,却丰富和成熟了自己,代替女友的理想成为一名作家,最后也终于等来了自己的爱情。

一颗树,只要带上了情感,就变成一个活的故事。

(7)

我对人的定义,是一半在地狱,一半在天堂。也即,人是天使和魔鬼的化身。每个人都有善良的一面,身上总有像金子一样的闪光点,每个人身上又有与生俱来的魔 性。都说人类的童年是天真无邪的,但我们许多人儿时的记忆中,也曾狠心地摘掉蜻蜓的翅膀,或者把无助的臭虫推进汹涌的蚁堆。

人性中的懒惰、自卑、自大、贪婪、自私、软弱,冷漠,都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克服,或者充其量只是人性的弱点,并不会起到多大的破坏作用;可是在人性中,有三样,在我看来是最要不得的,其可能造成的巨大的破坏使其堪称人的罪恶:嫉妒、猜疑、欺骗。

嫉妒,会使善良的人,在一念之间,走入邪恶。猜疑,可以致使曹操佯装在梦中杀人,也可使缠绵恩爱的夫妻一拍两散落下无尽的伤痕。欺骗,可能导致对方无可挽回的损失,也最终使自己累累如丧家之犬。

凡此种种,我们每个人,只要用点心,都可以举出自己记忆中身边的不少例子。在我个人的记忆中,最惊心动魄的,莫过于中考时,坐在我身后的同学,也是我的好 朋友,在交卷时,偷偷来涂改我的考号,幸亏在窗外的我即时发现,我匆忙回去改了回来。此后我并没有拆穿他,只是自那以后,这位同学和朋友,在我心中的位置 一落千丈罢了。

如今,各自为人,早已失去了音信,也许互相都有了家室妻儿,时过境迁,为我们年少时曾有的冲动迷失,可以付诸一笑了。

人心之中,无论如何迷失,应守一方净土。当你找不到方向的时候,你至少可以回到你守侯的那个地方。

(8)

移民,从遥远、拥挤的中国大陆、台湾和香港,穿越浩瀚的太平洋,来到土地辽阔的异国加拿大。我的第一感觉,是在移一颗树。

也许你在故国的土地上已是枝繁叶茂,也许你才刚刚茁壮成长,移民,却让你连根拔起,重新栽在加拿大广袤的土地上。

这让我想起“淮南的柑橘又大又甜,到了淮北就结出又小又苦的枳”的典故。盖因异地而处,则水土不服。

加拿大的社会,与中国的社会,在我的感觉中,就如两个不同的世界。在加拿大久了,如若回国,再由中国返回加拿大,一定有种时光交错之感。

在新的国土上,重新播下一颗种子,看着它生根、发芽,当它长出了幼苗,你会感到无比的欣喜,然后期待着有一天它开花、结果,年复一年,枝繁叶茂,深深地扎根在这片新的土地之上。

每个移民都在种一颗树。或者说,你自己就是那颗树。

移民特有的酸涩、甘苦,个中滋味,每个人自己都有不同的体会,却又有着共同的相似的心理。一颗树和一份属于自己的感情,成其为一个个不似又相似的移民故事。

如果要用一种最恰当的树来代表移民的故事,

我认为是――一颗柠檬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