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北川城殇
www.thebeijingnews.com ・ 2008-5-21 9:39:01 ・ 来源： 新京报
[FONT=黑体]北川城殇 [/FONT]
5月19日，一名男子从已经倒塌的家里找到了自己的电脑。
5月19日，一名参加救援的军人在倒塌的建筑前。
地震让北川县老城区80%的建筑化为废墟。
5月19日，两名女子乘车离开已被夷为平地的北川县城。
5月19日，震后某单位的礼堂。
● 一个2万2千人口的城市悲怆
● 一个仅有30万人的民族重创
● 一个共同家园的整体覆灭
5月19日，一名男子从已经倒塌的家里找到了自己的电脑。
5月19日，一名参加救援的军人在倒塌的建筑前。
地震让北川县老城区80%的建筑化为废墟。
5月19日，两名女子乘车离开已被夷为平地的北川县城。
5月19日，震后某单位的礼堂。
● 一个2万2千人口的城市悲怆
● 一个仅有30万人的民族重创
● 一个共同家园的整体覆灭
北川羌族自治县
位置：四川绵阳西北部
常住人口：2.2万人
遇难人数：约1.8万人
遇难时间：5月12日14时28分
北川，像一枚鸟卵，被裹挟在龙门山的地震断裂带中，娇小，可爱，易碎。
在49岁的李春寿眼中，北川和他的侄女一样可爱，作为北川曾经的建设局长和分管城建的常务副县长，北川是他一辈子的心血和骄傲。
在50岁的王永兴眼中，“北川是一个甜蜜的噩梦”。30年前放弃让人羡慕的工作，回到这里，照顾年幼兄妹。那时他一无所有。
30年后，他成为县计生局副局长，女儿和女婿放弃西安工作，今年5月才回到县城，订下10月的婚期。
王永兴在地震那天只穿着一条内裤从废墟中逃来。这个男人在接受采访那天终于哭出声。他再次变得一无所有。
在63岁的杨怀恩眼中，北川曾是他全部的希望。这个走失了儿子的退休老人，最大的希望就是培养7岁的孙子读大学。
在2万2千人口的小小县城，这些人的命运相互勾连，希望的画卷刚刚展开，侄女，孙子和女儿，一切在5月12日那天，如一枚鸟卵，一瞬间被地震和泥石流彻底击碎。
[FONT=黑体]北川地理 [/FONT]
北川县城处在一个险要的地理位置，它身处两座大山合拢的平地上，老城区被王家岩包围，新城区背后的是景家山。30余年前，北川县曾有搬迁打算。县委书记宋明说，1976年唐山大地震，北川也有地震发生。地质专家专门来此勘察，指出县城正好处在龙门山的地震断裂带上，且两边是易滑坡的山体。专家曾指出，北川有被两座大山“包饺子”的危险。
“一旦有小地震或者暴雨，就可能滑坡。”宋明说，当时由于种种原因，才没有搬迁。
记者在采访中发现，许多北川人都知道县城的处境。北川小学一名幸存的老师说，“我们只等着老天爷哪一天发威。”
当时，北川还没有对此有所警惕。随着县城人口的增加，城域开始扩张，去年，北川还在王家岩山脚下挖掘地坪，准备兴建居民楼。
今年，地震爆发。
[FONT=黑体]羌族重创 [/FONT]
北川全称为北川羌族自治县，整个县有60％人口是羌族，人数约有7万多，是整个羌族的四分之一。对羌人而言，地震让他们失去的不只是家园、亲人，还有这个民族的文化和档案史料的传承。北川有大禹纪念馆、羌族档案史料。一位羌族灾民说，现在县城全毁了，所有的记忆化为尘土，整个民族的资料也都毁了。
[FONT=黑体]壹 房子变成巨大坟冢[/FONT]
北川一直是李春寿的骄傲。他说，北川像他的母亲，又像他的孩子。李春寿是土生土长的北川人。曾是县一所小学民办教师的他，经过10年奋斗，成为一名县建设局局长。
2003年，他被提拔为主管城建的常务副县长。此后几年，北川陆续成为四川省的卫生城市、文明城市。李春寿沉浸在喜悦中。
悲剧发生，猝不及防。
5月12日，李春寿正准备去上班，房子开始小摇，几秒钟变成大摇。楼板瞬间塌下。李春寿大难不死，从天花板的一个洞跳下楼，背着被砸伤的母亲跑出去。
“当时很恐怖，人都傻了”，李春寿跑出来，已经不认识他的县城。旁边的幼儿园，已经不见了，“尸横遍野，到处是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他把母亲放在一边，开始组织大家到幼儿园的废墟里挖孩子。地还在颤抖。
他冲向新城区，那条他最骄傲的禹龙干道，两边装饰着羌族的羊头图腾画案，“当时共投入1000多万打造这条羌族风情街。”
他看到，一些房屋外表还完整，里面全是空架子，天花板从5楼塌到一楼，并传出凄厉的哭喊声。
一个三轮车师傅刚刚拿到挣来的一块钱，就被掉下来的水泥块砸死，钱还捏在手上。
他路过农贸市场，这是妻子每天去买菜的地方，沿路看到妇女的尸体，“那是中午，妇女们都在逛菜场”。依照平时的估计，那里面有四五百人，“都没有了”。
“开始哭，后来眼泪都哭干了，麻木了。”他看到高大的行道树下砸死一个孩子。“那是我当建设局长时载的树，都有大腕口粗了”。
“每个来过北川的人都说它可爱、宜人。”李春寿看着这座城市变亮、变干净，城里出现先进的环卫车，然后是自来水厂，垃圾处理厂，“北川新城区建设和老城区扩宽，都是那时在我手上完成的”。
再往前走，弟弟一家的房子已经不见了，成了巨大的坟冢。侄女这几天刚从成都回来看望家人，“都死了”。
在那条干道的尽头，是茅坝中学，现在被汽车般大小的巨石完全覆盖，只看到一杆五星红旗，已经被巨石砸歪。那是一长排的教学楼，顺着山脚而建，里面有300多个孩子。只有当时上体育课的20多个孩子逃出性命。
还有李春寿引以为傲的工业系统，“全毁了”。北川有60万吨的水泥厂，电厂，一年税收4000多万，现在只剩下一堆水泥渣。
就在李春寿哭着、用双手在废墟里面扒孩子时，县长经大忠正在组织群众转移。当时他6个亲人，3个已经死亡，3个下落不明。
经大中介绍，北川县城常住人口2.2万人，当天逃脱的只有4000多人。
“老县城是人口最密集的地方，80%被垮塌的山体掩埋，新县城北掩埋超过60%”，经大中说。
县城附近的北川中学是唯一可以躲避的高地，但是路已被巨大的泥石流覆盖。当天，地震中幸存的4000多人10个一组，开始向高地爬。
那是一段从地狱爬向天堂的过程，前面爬的人不慎把石头踩落，后面的人应声被砸死。而大家爬上来才发现，近2000人的北川中学，其中20个教室里面的1000多名学生，几乎全部被埋在废墟中。
5月19日，民政部国家减灾中心组建技术工作组，利用小型无人驾驶飞机对北川进行了航拍，高清晰航拍照片与视频影像显示，北川县城南部地区建筑物，约有建筑面积11万多平方米，其中直观倒塌面积约9万平方米，倒塌率占75%以上。
[FONT=黑体]贰 垮塌山体推倒“骨牌” [/FONT]
王永兴瘸着腿，和七八个四五十岁的男人住在绵阳市计划生育干部培训中心一座宿舍楼里。他们有的是计生管理局副局长，有的是宣传科科长。都曾荣耀地携妻带子生活在静谧的北川县城。如今成为难民，孑然一身，时时以泪相向。
王永兴时哭时笑。“开始那几天还掉几滴眼泪，现在北川没有了家，也就不怎么哭了。”
5月12日上午，女婿喻敏刚把户口转来。这个西安人追随王永兴的女儿定居北川。春节前几天，两人拿了结婚证，并订下10月4日的婚期。王永兴说，“地点在北川大酒店，亲朋好友都请了。”
下午2点多，女儿王露遥又提前去县医院上班。王永兴和妻子、女婿在家。他穿着裤头走进卫生间。关门的一瞬间，大地猛地抖动起来。
“地震，快……”王永兴的话还没说出口，客厅和卧室就不见了。只剩下半边卫生间矗立在空中。
“妻子和女婿连喊叫一声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埋了”。王永兴光着身子，赤脚跳到废墟上。
然后往医院跑。也许女儿还有生存的希望。等他跑到医院时，医院也不见了。
这家医院记录着王永兴30年奋斗史。他从华西医科大学毕业后，放弃在绵阳市卫校当老师的机会，回到县城医院做医生。震前，王永兴已是县计生局的副局长。
消失的不只是医院。
顺着王家岩的山脚方向，依次是县医院、民政局、邮电局、卫生局、幼儿园、法院、司法局、曲山派出所、教育局、地税局、新华书店、百货公司……
这是县城的心脏地带。如今所有房屋都倒塌，“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最里面的县医院、民政局被王家岩垮塌的山体推动，连绵下来，依次把?龙街上的房子一座接一座地推倒、掩埋”。
再往外，是华兴公司大楼。上面有茶馆、麻将馆，还有卡拉OK厅。这是北川休闲娱乐的主要场所。往常的周末，王永兴会带上老婆、女儿和女婿去唱唱歌，打打麻将。如今只有一座巨大的圆形楼梯间成30度歪斜在废墟上。
“许多人连哭一声都来不及就被埋了”，王永兴说，县医院大楼里面加上退休的，有300多名医护人员。130多张床位，病人和看护的家属200来人，当时整个大楼里面有500多人。
“上班的医生跑出来只有3个，没有我女儿”。他所在的计生局的15名干部，当时上班的8个，只跑出来一个。
女儿王露遥26岁，去年从四川大学毕业。县医院职工凑钱买了一台100多万元的彩色B超机。由于没人会用，院长让王永兴给女儿做工作，请她从西安回县医院工作。
“女儿从小很乖，现在已成为县医院B超科的一把手。”
5月17日，应该是王永兴最后一次回到北川。他女婿的父母从西安赶来找儿子。王永兴带着亲家来城里找遗体。
王永兴说，不然他是不会再到这座县城的。“如果今后还在这里建城，我宁愿不要那碗饭，到绵阳摆摊，也不回来。”
[FONT=黑体]叁 湔江已成死河沟[/FONT]
63岁的杨怀恩是北川茶几厂退休工人，57岁的妻子田玉清无业。22岁的儿子杨仕强在15年前骑自行车撞伤行人，老实胆小的他当晚失踪。这对老夫妻苦等儿子不归。把外孙杨言当儿子一样抚养。“他很懂事，我们吃窝窝头，他跟着吃，不知跟着受了多少苦”，杨怀恩说起孙子就泪水涟涟。
11日，星期天，杨言陪爷爷去县城边的湔江钓鱼。那天的鱼像是提前跑了，一下午只钓上2条小鱼。
12日中午，奶奶给孙子烧了最爱吃的红烧豆腐。1点多，孙子要提前去学校，他是班长，要负责打扫卫生。奶奶送孙子上学。路上，杨言听说爷爷钓鱼去了，生气起来，“说了不让爷爷一个人去钓鱼，他要是犯病了，掉到河里都没人知道，你去打电话，要爷爷快回家”。
奶奶说“好。”
小孙子于是一路蹦蹦跳跳地走在奶奶前面，他们穿过禹龙南街，再经过小河街，路过汽车客运站，到羌乡民品市场，上一个40级的台阶，到电力公司门口，穿过医药公司边上的小巷子，走过文教局的老街，就到了曲山小学门口。
奶奶目送孙子走进学校，再转身往回走。路上她还郑重地给老伴打电话，“幺儿说不让你一个人去钓鱼，你快回来”。
孙子的要求救了爷爷的命。
杨怀恩往回走，地震爆发了，地晃起来。“声音大得吓人”，他背后，王家岩巨大的山体向怪兽一样吼叫着落下来，湔江仿佛一条碧绿丝带，瞬间被拦腰剪断。
杨怀恩顾不得想这些，他冲向幺儿的学校。他的前面，县医院5层的住院大楼一眨眼矮下去，一瞬间只剩下断裂的水泥板挂在空中摇晃，垮塌的砖块，玻璃的碎片从空中落下。里面那些忙碌的白大褂和病人，一瞬间都不见了。
半个月前，杨怀恩心肌梗塞发作在那儿住院。“我住院10天，幺儿放学就来照顾我，他奶奶回家做饭，幺儿给我倒大便小便，洗便桶”。杨怀恩哭着说。
地震的浓烟稍散，老夫妻就冲向曲山小学。
沿途，那条奶奶送孙子上学常走的道路，已经被巨大的震波震裂、拱起。汽车客运站，羌乡民品市场、电力公司、文教局……“都不敢去看，”而曲山小学5层的教学楼只剩下3层的架子。
“有人看到幺儿跑出来了，但是又被后面塌方埋住了”，杨怀恩说。目前的消息是，曲山小学600多学生，只跑出来10多人。
5月18日，杨怀恩曾去钓鱼的湔江已成一条死河沟，沟边漂浮着破烂衣服。上游因山体滑坡形成的堰塞湖，就像一个巨大的水袋，只等刺破一个口子，立即倾泻下来，给已经被地震震塌、泥石流掩埋的北川县城，带来第三波的毁灭。
而杨怀恩关于湔江60多年的记忆是，那是一条美丽的江，在县城这里拐一个180度的弯，绕过龙尾公园，又向下游流去。
目前住在绵阳收留站的杨怀恩还想回去。他说，只可惜现在道路不通。
[FONT=黑体]清单[/FONT]
北川法院，47个人，遇难36人。北川检察院的3个在职干警，3个退休干警和21个家属失踪。
北川人大干部有30人，遇难5个。
政协有30多人，遇难一半。
发改委17个人，遇难9个，财政局80个人，遇难43个。教育局50多人和局长一起遇难，只剩4个逃出来。
北川县城自来水厂、发电厂、煤气站、学校、医院、国税局、长途汽车站、农贸市场，全被毁了。
县医院被埋，院内人员几乎全部遇难，中医院也损伤严重。
北川中学、茅坝初中、职业中学、曲山小学、幼儿园校舍全毁。其中茅坝初中300多学生，幼儿园500多孩子，基本全部被埋。
―――以上消息由李春寿、经大中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