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拿大家园论坛

我在加拿大的混斗 (转自天涯,作者文枯娃)

原文链接:https://forum.iask.ca/threads/285465/

yaya79 : 2009-10-07#1
再按: 今天开始还一下6年前欠下的账。这个东东开始在CFC连载了几天,后来被国内一报纸捞去,再后来是价钱没谈拢,还有我坚持一个字也不要改,就不了了之。当时叫我在加拿大的混斗,被小年轻模仿写了个留学生也要混斗,还在文学苑挂着呢。不看不要紧,时光真的如梭,6年过去了,我还在这里混斗,生活又添了不少乱子。加拿大的天还是蓝蓝的天,加拿大的水还是蓝蓝的水,加拿大的人民还是过着南泥弯那样幸福的生活。我简单地修改了一下原来登出来的几段,希望从今天开始再每天加个一段什么的。生活需要添油加醋,这些东西不全真,也不全假,类似半小说。我就是给自己搭个棚子,吹吹加拿大的龙门阵而已。

  
  序
  
  马英洛有点大舌头,分不清H和F。
  刚上她家的时候,一到晚上六七点,她说“撤换了撤换了”,我一听总是一惊,以为哪个贪官又挨了刀。那时我还在京城的报纸当编辑,心想这马英洛怎的比我还灵通。一个星期以后总算适应了点儿。她一说撤换了我就赶紧上桌子搞吃喝。
  
  后来我就落了草到了加拿大(官话叫“落地”)。打工上学找活生孩子忙得不亦乐乎腰酸背痛。最近的一个周末给马英洛汇个报,没想到她老一张口又让我大吃一惊:
  “听说你们加拿大移民都在混斗?”
  
  我半晌没回过神儿。忙问她最近又读了什么小道消息。她居然提到了王狗剩,还有又辛前辈的家书,还有一个姓王的,写的我在东西方的混斗。马英洛说:瞧瞧,东西慌都混斗过了,厉害。
  
  回头一琢磨,这马英洛还真说事儿如神。这十来年的移民图景不就一“混斗”么?官话可以这么说:大面是好的,问题是不少的,吃喝还是管饱的。往差了说,有跳湖的,有杀妻的,有无聊透顶天天泡网的,有披星戴月打工糊口的。往好了说,有安居乐业当地主婆的,有沉醉风情游山玩水的,有建了网的,有出了书的,有没钱但三天两头吃百家饭,有发财还24/7守着小卖铺的。三教九流,多了去了。
  
  那三王的东东,加上那白雪红尘什么的,也只能勾勒出这幅混斗图的些许线条。弄成框架的东西肯定不真。他要给你安个女主角,要插播爱情,要弄些语录,要美得悲痛。一个字,这些玩意儿都是编出来的。
  
  真的日子,不易,但也混过来了。我不能说他们,只能口述自己。我不能保证100%的真,但力图10%以下的水。比如,我不能告诉你我是谁,因为我还要在这栋漂亮的政府大楼里当个体面的经济学家,坐落地大玻璃的Office。我不能在这里骂老婆虽然有时心里窝火特想骂,因为她肯定看得出写这狗屁东西是谁写的到时我的日子就不好过。我不能点名说我的论文教授是草包,因为他和我住在同一个城市要有中国学生翻译给他看我就吃饱了撑的。我也不能点名指导这里的网上名人,如你所知,他们已经弄成了一个黑帮,有等级有层次,团结在某些人的周围,定期撮饭,还有会议公报......所有这些,都在这不真的10%里。
  
  你都奇怪,既然怕这怕那,还弄什么口述实录的东东。如你所知,人都有自我曝光的癖好。要不网络啊博客啊什么的也不会这么火。只不过这癖好时强时弱。如果一段时间吃饱饭,又没有大祸临头的危机,人就得弄点儿响动。多少年前,我还在京城开专栏的时候,每天看着自个儿的方块字被人印成报纸杂志,被人围观阅览,就乐得屁颠屁颠儿。现在这只手已经四年没有写过汉字,早就痒得发酸。
  
  1998年闷热的夏季,在北京南城的一栋红砖楼里,我第一次在华枫论坛发了一个帖子:
  请问记者能在加拿大找到活吗?得到了两个回帖:
  其一:滚蛋。
  其二:如果体力好,洗碗可以考虑。
  
  这两个玩意儿刺了我好几下。其后的几年,我既没有滚蛋,也抱定打死不洗碗的决心。我不能说后面的口述这叫成功故事,又辛前辈的遭遇和最近狗剩同志受到的质问已让写这类故事的同胞吃力不讨好。如你所猜,你可能知道我是谁。那就请你假装不知道。网络是网络,生活是生活。把网络搞进生活里,好多事都要演砸。
  
  在完序之前,我还得告诉你谁是马英洛,因为正是她给了我“混斗”这一标题。马英洛,英文 Mother-in-law, 国语丈母娘。

yaya79 : 2009-10-07#2
回复: 我在加拿大的混斗 (转自天涯,作者文枯娃)

001 落草
  
  加拿大的经济学家不会算小费。信不信由你。
  
  我刚上班那年经常跟单位的一帮人出去吃饭。那天跟一个财政部的家伙,在唐人街西头的意大利街上。吃的乱七八糟的早已记不住了。记住的只是那位唾沫横飞的吹牛:
  
  “泡马汀知道吧,我哥们。经常一起打高球。2000年的财政计划都是我弄的…”他说的泡马汀,就是加拿大一总理,后来把十多年自由党当政的大位丢给了保守党。
  
  这时意大利小姐送来帐单,这位泡哥的朋友又象往常一样傻了眼。“ Please.” 在这小餐馆,既没有EXCEL,又没带Calculator。 后来我烦了,干脆交人一招:GST + PST, 爱谁谁,通通15%。
  
  想起这事就总让我联想起当年在萨省小麦打工时的资格考试。其中一题如下:
  
  今日计划制巧克力用糖20公斤,制果酱用糖15公斤,制甜点用糖55公斤,问一共用糖多少公斤?
  
  奶奶的,这不是侮辱咱的智商么? 公司人力资源部的艾丽丝小姐还很客气,说这10道题半小时后交给我就行了。还没等她走出办公室,我说:DONE。那时我的英文还咬不太准,艾小姐以为我做不了题在骂娘。我只好又说一遍:Finished。
  
  那是1999年的10月,我的第三份打工生涯就此开始。其时离我和夫人落草加拿大一个半月。
  
  你要是看惯了海外传奇,一开始总得有一架大波音。旋梯一放,男某人举目远眺,胸有成竹;女某人温柔妩媚,小鸟依人。我现在就要告诉你,那玩意儿纯属意淫,就象当年俞敏洪大师的典型段子。说一农民看惯了记录片上金光万道的天安门,一天来到了金水桥,死活也不相信天安门居然不放光。
  
  我还真记不得那是波音7几7。我唯一记得的是拎着几个箱子在温哥华机场颠来颠去。温哥华,若干年前听得遥远又心动的城市,也就是落地前的一片水,旋窗外的几缕草。在后来的日子,当我读到有兄弟在论坛大谈登陆感受,说温哥华入关的感觉时洋溢着“老子这辈子吃定了麦当劳”的欣喜,我立马觉得这孩子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我们的目的地是多伦多。提起这个名字我就想起我的那位大腹便便的副总编。他劝我别辞了神州第一的黄金饭碗。他眯着眼神叨叨的问我:多伦多?挣钱吗?多能多到哪里去?当我把档案交到文化宫的人才交流中心,管事的狐疑的看我:记者辞职?新鲜,新鲜。又低头关切地问:犯事儿大吗?
  
  飞机在午夜12点划过这个副总怀疑过的城市。夜色斑斓,灯光洋溢。这是1999年的8月,这是北美IT行业的颠峰时刻。一个未经官方公布的消息称,当年的4月1日,一架温哥华飞来的波音栽进安大略湖,捞起来的300名乘客中有200名是来自中国大陆的新移民,这200人中198人是IT人士,另外的两人,1个是IT的娘,一个是IT的丈母娘。所幸的是,捞上来的这198名IT,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全都找到了满意的工作。当然,追踪这一消息的客里空称,在后来的DOT COM哗变成DOT GONE的更大灾变中,这198名IT又全都被勒,过上了动荡不安的落草生涯。
  
  如你所猜,我不是IT人士, 所以在此没心没肺的编排他们。我的那张花花绿绿的落地纸上写的是“New Worker”。那意思就是:找不到活儿。我知道加拿大人客气,弄这个名目给我们这些非IT,让我们挂得住脸。在香港面试时,我把弄过的头条获奖的证书出过的书目还有中国记者封面上本人的玉照指示给那个鬼子看,他还是坚持的摇头,你找不到活儿。
  
  就象我当年弄过的最后一个通栏大头条:中国女足带着梦想飞越太平洋,我现在是带着几个颠沛流离的箱子来到了多伦多。有没有梦想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有人能活下来的地方,我就会活下来,而且快速的活得好。
  
  但是眼下,诺大一个多伦多国际机场,愣没有一个换硬币打电话的地方。8月的午夜时分,空气已开始发冷,吹在搬运行李弄湿的脊背上,飕飕的让人不寒而冽。

yaya79 : 2009-10-07#3
回复: 我在加拿大的混斗 (转自天涯,作者文枯娃)

002 打工
  
  落草的凤凰不如鸡。这道理全世界都一样。
  
  要搁在最近几年加拿大大陆新移民的身上,这话就得变本加厉:落草的凤凰连鸟都不是。原因只有一个:因为在加拿大当鸟要有加拿大本地的鸟经验。
  
  在多伦多东约克的一个意大利社区安了个窝以后,第一个星期我就奔了ESL。我现在就要正告那些想在ESL学东西的New Worker, 那个地方除了一堆亚非拉人分享失败的经验外,主要的功能是让你把英语的发音弄得不象英语。
  
  如你所知,ESL班上的中国哥们都一厢情愿的取了个英文名字。你叫彼特王,他叫理查张,还有菲利浦刘,维克多杨,想借此主流一把。这天彼特王兴高采烈的告诉大家:
  “我找到工作啦!”
  
  彼时彼景,谁要是说这话也就是杨白劳中了六合彩。大小眼珠子骨碌一下就扫了过来。理查张张口就问:
  “嘛?”
  彼特答:“抬木头,10块1小时呢。”
  “喔,勒脖儿。” 维克多叹一口气,刚学的英文终于用上了。
  
  两天之后,彼特再没来ESL。他老婆说,跟黑人抬木头,累趴了。彼特同志吃了亏,让老婆传达他总结的经验:千万别跟非洲同胞抗体力。“那身子骨,从小就原始森林跟动物叫板儿的,咱抗得过吗?”
  
  彼特何人?北京理工大学计算机硕士毕业,落草前是京城一中型IT公司研发部经理。
  
  比较生动活泼一点的是菲利浦,他干的活是晚上抓鸡。别误会,不是周拨皮干的那种,也不是国内黑警察搞的“处女卖淫案”。如你所知,鸡是支撑北美穷人的支柱食品,在多伦多的郊区星罗棋布着鸡们的家园。一到晚上8点,菲利浦就和其他9名抓鸡队员在唐人街集合,乘坐一辆大卡车开赴密西沙加以西。
  
  午夜时分,抓鸡队潜入鸡场,此时的鸡们全成了睁眼瞎。菲利浦左右开弓,一手一只,扔进卡车。双手如飞,如入无鸡之境。
  
  “这活臭。但弄好了一晚能挣100块。能买400磅香蕉,吃翻你。”
  
  老菲白天看着乐呵呵,不抓鸡的晚上就扑进论坛灌水。他的大号叫“职业鸡爪”,以一首“鸡的自白”闻名各坛子:
  
  我是密西沙加的一只鸡,
  瞎了眼来到这片土地。
  我没有关系,只等好运气,
  我没有经验,只等被抓去…
  呼儿咳哟,
  我是密西沙加的一只鸡….
  
  我说过,我只口述自己,不谈别人。但老菲例外。离开多伦多前,老菲请我吃了吨饭。他说:你要写书的话,一定把我整进去。我这辈子是完了,放着好好的食品厂厂长不当,跑这儿插什么洋队,还一脚插到了鸡圈里。
  
  老菲的故事按下不表,单说我自个儿在ESL混了一个星期,觉着那再也不是我呆的地儿,赶紧拍屁股走人。
  
  我决定到前线去。搞了个三不原则:
  
  1. 华人的公司不去
  2. 10块以下的活不干
  3. 打工不能超过3个月
  
  华人的公司为何不去?一是黑,能省就省,各种福利待遇还不定给你;二是一堆广东人,英语没练着别把国语给弄糊涂了;三是到这儿来本是洋插,弄一堆黑头发绑一块不又成了土鳖?
  
  10块以下的活为何不干?如你所知,挣钱不费力,费力不挣钱。不挣钱的活反而累得慌。比如弄个杂工,全屋子的人都支使你,抗盒子挪箱子的,累趴你。我一介文人,经不住那折腾。10块还是一台阶,滤掉了我打死也不干的几种活:洗碗,扫厕所,做搬运… 虽然扫厕所也要加拿大经验,但我还是Prefer没有这种经验的好。
  
  3个月是个坎。我觉着一个人干一事超过了3月,说不定就麻了,没了知觉,缺了刺激,没准就赖那儿不动了。
  
  战略方针既定,找来一堆广告。其中的一个是在BAY STREET 边上的一个农产品店,主要是理理菜摘摘葱什么的,每小时10块5。这活儿我从小就干,跟着农民老爸弄各种蔬菜到县城吆喝。况且在BAY边上,打工也可以闻闻加拿大金融中心的味道。
  
  一个电话打过去。囫囵吞枣的把意思整明白后,老板发问:
  “理过菜末?”
  我说理过,10年呢,特爱理葱类。
  “在加拿大理过么?”
  我心说,理过个球,加拿大葱有什么特别,又不长两个葱头。但不能放弃,有点犹豫的说,Ye….s。
  “哪家?”
  
  天哪,那时我只记得一条街的名字,因为老在那儿买便宜香蕉。忙报到:
  “某某街555号。”
  
  只听那边当的一声挂断了电话。后来我才注意到,那条街走到头才329号。

003 经验
  
  老外爱吹牛, 可能自阿基米德开始,老阿说:
  “给我一根杠杆,我能撬动整个地球。”
  估计当年他要知道有个火星,也一并给撬了。
  
  如果你在加拿大政府部门干活,肯定对“口若悬河”有深刻的理解。不管有道理没道理,有成绩没成绩,内部扯多大的皮,项目有多大的风险,从部长到主任到小兵,一个个笑容满面应答自如,演说起来全是Great, Excellent, Perfect。
  
  韦恩,40多岁,长一脸胡子,看上去特象有杰出贡献的科学家,一年前从交通部跳到我们的经济预测组,现在成了我无话不说的哥们儿。他老抱怨主任说他的报告“Wordy”:
  
  “说我话多?你以为我爱说呐?我实在是不知道自个儿在说啥呀!我要真懂,谁还在这儿绕圈儿呢!”
  
  此话确是肺腑之言。你知道有的PHD为什么要读七八年?论文为什么要写得跟天书似的?就因为从导师到学生自个儿都不知道在打哪国的鸟。
  
  我们组上个月要招一个数据分析的实习生。广告弄出去后,一个星期就来了50多份简历,基本都是本地老外学生。逗的是每个学生看上去都是天才:
  
  会SAS,SPSS, SPLUS, EVIEWS, VB, C++, HTML, ORACLE, DB2;
  作过各种Projects, 都是项目里的领军人物;
  Excellent 的交流技巧;
  一流的演说和报告能力;
  无可挑剔的团队合作精神……
  
  作为该组的技术大拿,我被主任弄来Interview这邦人。挑出10 个看上去顺眼的,给他们一一打了电话。没问别的,就问他们什么是SAS,怎么用的,因为那是数据分析的核心软件。
  
  结果让人笑破肚皮:10个学生有8个不知道这名字啥意思;有一个知道,但基本的功能就在那瞎编乱造;最逗的一个给我解释非典的成因和可能的预防措施。
  
  如你所知,时光不能倒流。在1999年的9月,我还不知道简历可以写得如此的“Aggressive”。那一年,我一厢情愿想给多伦多市民整理蔬菜和葱类 ,结果挨了当头一棒:加拿大的葱都不让我碰。虽然我自信加拿大的葱也只有一个葱头(有两个头的那叫蒜),和我少年时代干过的没什么差别。
  
  
  既然干过的也等于没干过,反过来没干过也就是干过的了。第二天,Job Bank 上贴出一广告,要招一打床垫的,我看是什么皇家设计家具公司,来了兴趣。翻字典认了几个家具名词,朗朗上口之后,我自个儿打了一简历:学历High School, 北京蒙人家具公司折腾过2年,热爱家具事业,勤劳勇敢的Handy man。
  
  打过工的都知道,你要干这活只能把自己往傻了说。ESL班上的一博士,老想打工,发了无数简历,一个也没捞着。打电话一问,公司都以为那简历发错号码了。后来把PHD改成High School, 一改就灵。
  
  那公司在北约克,我直接敲门就进去了。人力小姐填了表以后,把我带进一堆满各种沙发的展厅。不一会,进来一矮壮中年,皮带上挂了一串工具,一看就比我这戴眼镜的Handy 一万倍。
  
  “我是里奥”,中年Handy Man伸出大手,一把拍在我的肩上。
  后来我才知道他是意大利工头。当时只晓得意大利人弄比萨,不知道他们的家具还打得有名。
  
  我赶紧热情的伸手,迎上去,“我是Jim”。
  不知脑子里哪根筋作怪,我把名字分成三类:Jim 就是干体力的,Mike呢半体力半脑力,要全使脑子,那我就得叫真名,万一哪天光宗耀祖,Jim Mike的不就亏了。
  
  “打过家具?”估计工头一看我这身子骨,已开始狐疑。
  “Yes.”这一把得简单干脆。
  
  “在哪里?多久?”
  我给工头里奥热情描述了中国北部一家具大厂的情形。我说我是整沙发的,没弄过床,但就象加拿大的月亮和中国的月亮一样,生产家具的程序都是相通的,加上我脑子好使,触类旁通,一不留神不定还发明些新工艺什么的……
  
  能说得出的英文单词都耗完了,意大利工头有些云里雾里。只好说:
  “O…Kay, Let’s try.”,转身领我进了生产车间。
  
  你要没当过工人,还真不知道什么叫车间。轰隆轰隆,就跟火车进站似的。
  
  “这机器,用过吗?”三拐两拐,已来到一平台前,上面搁了一堆弹簧,一些泡末,两个吊着的象巨大的吹风机的家伙,一些按纽还闪着红光。我哪弄过这啊,做梦都没见过。
  
  “Not Exactly.”我赶紧说,几年前我们还没这玩意呢,但看上去还是比较简单。我最后坚决的说:给我半个小时,No problem at all。
  
  意大利工头耸了耸肩,说:
  “好吧,下周一8点来上班。”

yaya79 : 2009-10-07#4
回复: 我在加拿大的混斗 (转自天涯,作者文枯娃)

004 床垫
  
  1999年9月,多伦多北约克一家著名的家具公司来了一个叫吉姆的小伙子。小伙子小心翼翼地在半个足球场大小的车间里东张西望,想尽快地熟悉工厂的环境和工序。意大利工头儿在测试过个头娇小的戴眼镜的吉姆后,已经认定他不是一个立马可以上手的名牌床垫生产者。于是,吉姆有了他来到加拿大的第一个实际工作,满车间跑检查生产线。这时吉姆和他的亲爱的老婆来到多伦多才半个多月。
  
  当然,检查生产线是吉姆的谦虚用语,事实上的工作是检查生产线上扔下来的各种塑料包装,收集在一起,运送到外边的垃圾堆去。说得准确一点,吉姆从当初申请的床垫生产者被提升为一个杂工,负责各种没人干的临时需要的粗活儿。比如,其中的一个就很考验吉姆几十年来体育锻炼的成果:把车床上刚完成的双人床垫单人扛下来,健步如飞地搬运到床垫仓库里。吉姆眼巴巴看着人高马大的黑人师兄托尼,琢磨着他为什么能一次扛两个,而他自己扛一个都像蚂蚁搬家。
  
  后来的后来,凡是看到车床上的双人即将下炕,吉姆赶紧跟工头说:内急啊,去去就来!托尼师兄几天后终于忍无可忍,把即将开溜的眼镜当场叫住:No washroom, do you understand?!
  
  钱钟书大师在他的一篇文章中回忆当年文革中被改造的情景,讲了一个故事。说大院里堆了一堆煤,戴眼镜的知识分子们被强制体力搬运,把煤炭从这头运到院子的那一头。过几天,大喇叭里又宣布,煤炭还是堆到这头好。于是知识分子们又排队把煤炭搬运回来。钱大师不无讽刺地总结到:在那样的日子里,我们的主要任务就是倒煤。
  
  我没有那样的讽刺心态。在刚刚登上新大陆的我看来,吉姆的工作比我想象的轻松多了。人生一世,什么东西都得体验一下为好。外边的阳光灿烂,地铁的姑娘漂亮,中午带去的炒饭是如此的香甜,甚至连喝水的感觉都很畅快。很多年了,我没有亲自扫过垃圾,捡过塑料袋子,喝过如此美味的自来水,体验过如此美妙的工间休息十分钟。夏天末尾的风轻轻吹过北约克,吹过我疲惫又兴奋的小脸,我发现,20多年没有干农活的我,如今照样能靠自己的双手养家糊口。
  
  在加拿大,手工艺人其实是一个令人羡慕的行当。在这个家具厂里大约有10来个不知什么时候偷渡来的福建师傅,好像是来自同一个村子,专打沙发椅子。说的话我一句都听不懂,但知道他们很挣钱。加工完成一个沙发25块,一天他们能做20个,我一算,嘿嘿,这帮福建农民一天毛收入500刀啊,乘以6吧,那就是3000人民刀。不错了,比四川农民不知强到哪里去了。有一天中午,我很认真地跟他们一起吃饭套磁,希望学点儿快速打沙发的技巧。福建师傅用眼角看了我一下,咕哝了一句,大约是:戴眼镜的就算了。
  
  就在我热火朝天地为资本主义拣塑料制品的时候,一个汗流浃背的中午,工头儿突然在喇叭里叫了一声:吉姆吉姆,电话电话!我半天没有回过神儿来,以为跟我没什么关系。这也是一种新移民病,取了个洋名儿,毕竟没经过多少练习,老觉得自己跟这个名儿没什么关系,别人一叫得反应一阵。我拿起电话,那边说:是某某先生吗?我是编辑部的谁谁谁。我一听这声音好像透着很尊重的意思,好久没有被尊重了,有点儿不适应。
  
  想一阵想起来了,原来是世界日报新闻编辑部。前些天顺便发了个简历,这么快就把我捞出来了。我问了问钱数,又问了问工作的内容,觉得还不如学点儿打沙发的技巧。关键的是,这世界日报,台湾的吧,我一世清名,别糟蹋进这些广告报纸里去了,还说不定扯上什么政治的关联。直到今天,我都不原谅在首页打广告的报纸。再商业的东西,也不能把你的主业都埋没了吧。我从此把所谓的海外中文报纸都叫flyer。
  
  后来我才知道,打沙发看来只是我的一个梦想而已。不单福建师傅不收我,意大利工头观察我的言行举止一周以后,决定让我去学缝纫机。

005 李子
  
  缝纫事业部,里奥工头把我介绍给一个中东妇女。花花绿绿的各种布料堆在巨大的平台上,三五十号各个年龄段各种肤色的小姐女士们在不停地忙碌,机器轰轰作响。
  
  里奥说:这是杰姆,我观察他一个星期了,心灵手巧,不是干重活的料,干脆配合你调度各种布料材料,给你当助手。然后又跟我说:这是达玛,缝纫事业部负责人。
  
  我一看这花花绿绿的阵势,又招来了一个看着和听着都是大妈的上司,我这打沙发的梦想就越来越迷离了。决定先凑合几天看看吧,不行就赶紧撤到下一家。
  
  晚上,我应邀来到一个高层建筑的公寓里会会小李子,想看看他的落地生活进行得怎样。1999年的盛夏时分,北京复兴门立交桥下,小李子怀着激动的心情看着京城里难得一见的一小颗星星,然后劈头盖脸地问我一句:你说我们到那边去能活得下去吗?
  
  我说靠,亏你还是西单商场横着走的著名工程师,你都活不下去我还怎么活啊?第二天,我收到他妈的一个电话,说啊啊,我们居然是同行啊,您要不到社里来坐坐。我去新华社的宿舍大院,原来小李子父母居然是个新闻界管事儿的中头目。他妈说,这回全靠你照顾了,我们这李子啊,火车都没坐过,没单独出过城,这回跑这么远,不知能咋样。我说没关系,我从小干过苦力,我带他。如前所述,90年代末期是一个奇怪的时期,好像是个爱踢人士都能狂受北美大地的欢迎。大地上铺满了金子,随便一上市,穷人们的苦生活就变成了富人们的天堂。小李子就随着这股潮,辞去了西单商场的黄金饭碗,将信将疑地跟着我上了飞往温哥华的飞机。
  
  我去看他的时候,小李子正在拨号上网,隔壁宿舍的食品厂长在边上催:先断一下,我必须打个电话。方便面的味道弥漫了厨房和卧室。我说朋友啊,这多伦多的方便面怎么跟北京的一个味儿?
  
  小李子、食品厂长还有另外一个来多大听课的候选博士,围在一起听我讲述工头里熬和师兄托尼的故事。小李子说:你丫怎么一上来就捞一10块的啊?这几个兄弟来了这么久了,还是6块8毛5。我说你得找著名公司啊,一定得是纯老外的。我说我下周说不定就辞了,换个行当干干。你也该动动了,老呆着上网能上出什么来啊,到时候你妈找我算帐我可说曾经鼓励你过的。
  
  小李子一声长叹,给我打印出一篇东西。说看看,网上最新流行,您是前诗人,鉴别鉴别是不是牛诗。我低头一看,还真有两把刷子,愤怒出诗人啊。以下全文摘抄这首题为<多伦多>的头号打油长诗。

yaya79 : 2009-10-07#5
回复: 我在加拿大的混斗 (转自天涯,作者文枯娃)

006 星星
  
  从小李子那20层高的公寓里爬出来,抬头看见明媚的星星,月华也真的如水啊。多伦多,你能多到哪里去呢?副总那浑厚的男鸭子音又响起来,在城市的夜色中弥漫。我抓住一辆飞奔而来的大公共,坐在前排靠窗的地方,灯火安静而辉煌。
  
  迷失在多伦多,活在多伦多,白雪红尘多伦多。多伦多就是这么一个地方,横七竖八,横着七条街,竖着八条街,下面跑地铁,还有拖着长尾巴的电车。乍一看像四方块儿的北京城,仔细一听嘻嘻哈哈带有各省地方特色的国语,就更像北京城。从温哥华落地,从蒙催我落地,从一河相隔的美国各海关过来落地的华人,络绎不绝,像朝气蓬勃的民工,赶赴多伦多这个移民接待转化大本营,也因此演化了多少悲欢离合的故事。多伦多是一个亲切的地方,热腾腾的包子,麻辣辣的川菜,唐人街上狂风乱舞的中国招牌,校园里卿卿我我的高级小留,街道边依楼卖笑的各色美女,让刚刚进城的民工们辗转反侧心潮澎湃。然而多伦多又是一个所谓的国际大都市,基本代表了北美城市的布局与内涵。好莱乌的鸿篇巨制,也常常在这里演绎而成。同性恋游行,疯子游行,发愣的游行,垃圾大罢工,公车大罢工,圣诞枪击案,街头要饭郎。。。所有大城市的热闹与残酷,都在多伦多日夜兼程地持续上演。
  
  感觉到自己在公车上发神经抒情,我吃了一惊。有一个美丽的传说,说当年唱黑手(也就是穿过我的黑发的你的手)的罗大佑左手抒情右手批判,两手都在抓而且两手都很硬。我不批判,已经很久了。我不抒情,更是很久了。所以看着多伦多月华如水星星似梦,屁股下面的公车颠颠簸簸的感觉差点儿让我回到了北京城,我猛然拍了一把脑门:杰姆醒来!
  
  小李子问得好,我们怎样才能多快好省地完成原始积累步入小康呢?小李子说已经想好了要去电子厂打工,一边打一边申请约克大学的计算机;食品厂长说已经联系好了密西沙加的养鸡场要晚上去抓鸡,然后慢慢地在回到鸡肉加工行业;只有候选博士,有几个助教的小钱儿,不急躁,准备去泡个洋妞当靠山。
  
  我可是打着传媒管理的幌子来多大读书的,来了没两天我就知道传媒让我管理个屁。我当然要去读书,而且越快越好,三个月四个月都行,就是不能等到明年9月。我读什么书呢?或者确切地说什么书让我读呢?有个佳娃,在水一方,计算机跟我有仇,绝对是不干的。我以前的专业呢,乡村管理,当村长的,或者到非洲扶贫的。我最热爱的是扶贫,坐着小型吉普,在非洲的原始森林里追老虎,顺便和一些土著交流,教他们怎么栽蔬菜和庄稼,然后晚上在煤油灯下写走出非洲。虽然有人写过,再写一遍也不为过。
  
  我因此申请了三个学校的国际乡村发展专业:鬼儿夫,阿拉白搭,还有多大。我把自己以前扶贫村姑的经历写得很动人,虽然今天看来语法错误百出,但我从一个小河边成长起来的少年写起,很抒了一些情,加上是绝对原创,感动了三两个教授,认为这样的好学生应该绝对收罗旗下。我因此后来收到了两个学校的回信,让我明年9月入学,还有奖学金若干云云。
  
  去,还是不去? 这是个问题。

007 多大
  
  如你所知,我现在生活在一个村庄里,但不是非洲,而且周围也没见过真的老虎;我也没有去成阿拉白搭,没赶上挖石油的末班车,也没有赶上今天石油萧条后的撤退潮;当然,我也没有混进有许多高级小留的多伦多大学,在各种大树下面缅怀一下早已逝去的青春。我生活在现在这个村庄里,有许多热情的兄弟,有许多更加热情的村姑。兄弟们每天上网讨论吃喝玩乐,奔放得宛若少年,而且除了游戏高手体坛高手之外还有些貌似才子。村姑们呢,偶尔心里犯点儿黛玉和黛妃的忧愁之外,大部分时间宛若少女,而且认真地经营各种农场,定期收获一些五颜六色的庄稼和水果。有些人喜欢跟贴,有些人喜欢盖楼,但绝不是国内网上流行的说法:我敲下的不是字,是寂寞。相反,本村的才子佳人们,敲下的不单是字,而且是热闹。就在昨天,我因为科学攻关的缘故,没有来得及讲述多伦多的故事,希望同学们回家吃饭。但有些同学愣是不回家,还在网上等热闹。
  
  所以,对于没有去成鬼儿夫这个号称加拿大农业研究圣地的小城,我几乎不后悔,那个跟我联系的教授后来确实在非洲救援,写了几本书,但是没有走出非洲那样畅销。阿拉白搭就算了,去了也是白搭,那里的农业经济基本上就是研究怎么卖玉米,还有各种牲口,最多也就弄两个帽子穿一条有洞的牛仔裤,但弄不好有断背的可能。多大没去成确实后悔过,据说那里的研究生经济学是数一数二的。但人家说了,不想念博士的经济学生不是好学生,我只想混一年硕士,然后赶紧到社会大学继续进修,所以显然不是好学生。当然,今天看回去一切都那么顺其自然。我这种对科学不热爱的前文人,如果念了博士,今天肯定在某座401的高架桥上徘徊。
  
  实际情况是这样发生的:我在名牌家具公司上班的第二个星期五找到了工头里奥,我说谢谢您的栽培,我下周不来了,别的地方录取我了。我本来是来生产床垫和沙发的,您现在让我跟大妈缝沙发套子,裁剪布料,数各种颜色的扣子,虽然我数学很好数得很准确,但还是觉得有些欠妥,没有各尽所能地为您的公司作出贡献。工头里奥很惊讶,说我看你干得很快乐的呀,而且托尼也说了,说你中午跟他悄悄学床垫制造,已经很不错了,还准备下周就开始让你过去了呢。我说谢谢您了工头,我准备更高的追求去了。
  
  其实偷偷学艺这事儿也不是非洲兄弟真教我。他跟我套磁打听哪里能买印度神油,我当时连什么是神油都不知道就开始糊弄,我说行,只要你把技术全教我会了,我到唐人街上给你弄一打神油来。
  
  多伦多的天是蓝蓝的天,就单这一点,我也不后悔从北京城灰蒙蒙的天下蹦出来。我坐了地铁,再骑了一辆25刀买来的女式破车,晃晃荡荡地回到东约克的家。老婆正在后院的大树下研读佳娃。我说佳娃同学,今天有公司上钩吗?还末有,老婆说。我说看来我们被加拿大骗了,这么多计算机人才先弄过来晾着,这不是把社会主义墙脚挖着玩儿吗?老婆说你就别风凉了,今天西门子的老末还下岗了呢。
  
  我说老莫下岗那叫正常。什么人嘛,还倒拨椅,让他给随便签个中国名字证明一下我有能力读书都他妈不愿意,还说什么来到了资本主义就要按资本主义的章法走正道。天下乌鸦一般黑,哪里都不需要聪明的人,只需要灵活的人。他天天加班加点地卖命,最后一开人,印巴兄弟一个都没走,他卷铺盖走人。我觉得老婆跟爱踢干了几年,走的全是正道,从来就比我聪明,但就是把简历写得扎扎实实的,结果被加拿大骗来以后,好几周不给工作,连发出去的简历都没反应,这也太不人道了。
  
  老婆身体比我还娇小,我自然知道那不是块打工的料。但成天窝在家里研究遥遥无期的佳娃,比较无聊。终于有一天,她老人家一气之下从唐人街买回来一把剪刀。我说您要干吗?她说,明天就去剪线去了。各位看官,没打过工您可能不知道,这剪线也算华人打工场上的一个专业。你知道,多伦多成衣制造业基本是华人的天下。剪线就是所有工序中一个单调但不得不有的小工序:把造好的衣服的边边角角的线头剪掉。就这么一个单调活儿,据老婆第一天回来汇报,起码有三个华人女博士跟她在一个小组。周小姐是那个大学的,住在唐人街耗子出没的公寓;刘博士哪年哪月毕业的,剪线生涯已经两年了;王同学居然在国内是邻校的,刚来两个月。故事很多,都很不愉快地说。没过一个星期,老婆眼睛红红地回来,说他妈的什么主管,这么个小官儿还要拿架子,剪个线头儿还说我不按照程序,老子不去了。我看看她手上磨出的小泡,说:您当初自己要去散散心,散完了现在可以回来了。
  
  只是可惜了那把剪刀,王麻子的,留给了加拿大的成衣制造业。

yaya79 : 2009-10-07#6
回复: 我在加拿大的混斗 (转自天涯,作者文枯娃)

008 木匠
  
  村里的亚岗昆学院有一个教授叫罗伯特,他前不久带了一个队到中国上海准备培训新时代的木匠。罗教授说:在俺们加拿大,木匠可受欢迎了,不比工程师差。中国学生要改变思维,未来的未来,木匠在中国将是一个崇高的职业,挣得多,很体面,工作自由,还不怎么费脑子。
  
  罗教授到上海狂吹,当然是希望搞智力输出,开培训班,挣中国的钱。据说加拿大木结构,加拿大屋顶现在已经成了中国建筑业的一个说辞。卖房子的除了取完了帝王将相高贵典雅风生水起浪漫巴黎等一波又一波土洋结合的花园别墅大名以后,现在再加一个:加拿大木结构、加拿大屋顶,就显得很高贵。
  
  我住加拿大屋顶,已经十年了,没有感到有特别的高贵,这是后话。1999年9月下旬,我从皇家家具公司辞职以后,经过短时间的晃荡,比上海学生提前10年开始了加拿大的木匠生涯。
  
  如前所述,老婆把一把王麻子剪刀留给了加拿大制造业,回来继续攻读佳娃,顺便开始研究这个意大利社区的花草树木。我跟里奥工头说有人录取我了,也就是瞎掰,我想回家接着写简历,寻找让我赶紧读书的教授,同时找一个下家打另一类型的工。现在我可以有了堂而煌之的加拿大工作经验,也可以打加拿大的鸟了。所以我把下一个目标定得高了一些,想直接去当木匠,木匠跟家具基本可以算相关产业吧。
  
  高中毕业的吉姆,勤劳又勇敢,这回申请了一个大立柜生产公司。面试的照样很狐疑地看我,工头照样用大手拍我的肩膀,车间里照样木头满地噪声轰鸣。当然这回我比上回就踌躇满志多了,有经验嘛咱们。一期见习生,每小时11块5,一个月以后涨13块。我听着,签了合同。工头交给我一个埃及师傅,说干吧您就。
  
  埃及师傅推过来一堆箱箱柜柜的零碎配件,扔给我一张图,又指了指边上已经弄好的一个大床头柜子,说你今天就把这个组装好吧。我说工具呢?埃及说,你没带啊?我说我还要自己带工具啊?埃及说一看你就没干过这一行。我心说这还用你说啊,我就昨天面试之前把房东的柜子卸了又装装了又卸搞了几遍,而已。
  
  当木匠得自己买基本的工具,工具包据埃及师傅介绍得500刀。当然,大的电锯啊抛光打磨什么的公司配备。套了半天词,埃及很不情愿地借给我一些螺丝刀电钻什么的,可以开始半自动的装配,但那速度比起旁边的熟练工人不知慢了多少倍。人家带着特制的专业眼镜,手里拿着冲锋枪一样的东西,往柜子的结合处啪的一声,一个螺丝准确无误地安在那里,看着不深不浅还带着美丽的弧线。真是行行出状元啊,我羡慕得口水都流出来了。
  
  吃午饭的时候埃及说,我看出来了,没有工具你怎么办啊。这样吧,下午我们合作,我帮你装,你去那边切割打磨材料。
  
  等到下午我真的开始打磨切割,才发现我的眼镜有了问题。为避免横飞的木屑,施工要求必须戴安全帽安全眼镜穿安全鞋。安全鞋我早就买了,而且十年以后还藏在我的地下室里作为我教育儿子的传家宝。那个鞋子重啊,就是100磅的钢精砸下来,我脚趾头应该还是好好的,虽然当初刚穿上的时候有戴脚镣的感觉。安全帽也没问题,虽然我脑袋比老外的要小号一些,但系紧点儿应该没问题。安全眼镜问题大了:因为我自己已经戴了一付眼镜。眼镜加眼镜显得很滑稽,不要我的眼镜呢基本上看到的只有大木头。而且,那个大切割轮子飞快地旋转,你要照着划好的弧线仔细地推拉摇移,不比著名摄像的技能要求低。弄不好,一块好木料被你糟蹋了,几十刀上百刀的材料就毁在你手里。最要命的是,毁了材料还可以赔,万一把手指头搭上了,我今后怎么写走出非洲啊。
  
  晚上回来,我给小李子打了一个电话,通报了我的新职业。小李子很羡慕,说还是你牛逼啊,拆几个柜子就混成木匠了。小李子已经开始到北部的一个电子厂去了,说自己跟几个广东来的打工妹一起插件儿,英语没机会说,先把粤语练好了再说。他还请我帮他留心一下附近有没有光猛土库,说食品厂长晚上抓鸡回来一身的鸡粪味道,不想再跟他一起合租了。

009 种子
  
  如果90%的海外朝圣者是受到新东方的蛊惑宣传“在绝望中寻找希望”而来到了这片并不怎么神奇的土壤;像我这样10%以下的混混儿,基本就属于本来在那边还有希望、而专程到这边来寻找绝望。 1999年的多伦多,初秋的午后,一个乞丐跟随着我走完了半条街,又串下了地铁口,我最后终于给了他一个2刀的钢蹦儿,钢蹦儿正面的维多利亚女王严肃地瞪了我一眼,背面的北极熊似乎冲我吼了一声。
  
  那是秋阳高照的下午,我从北向南走过那条著名的杨街,一些商铺门前大树的叶子已经开始飘扬而下,突然就想起了那个“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小李子说网上流行一个小说,叫多伦多不相信眼泪,我琢磨着多伦多也不怎么相信唐诗宋词。今后要把所有的文皱皱的东西砍掉,连想一想都不要,自动冒出来的也必须立刻按下不扩充。
  
  我辞去了干了一天半的木匠,领到了165元的支票。我走出木工车间主要是不想伤害我那曾经灵活的手指,虽然我从踏上温哥华的那一天起,就觉得这几个手指不知道要多少年后才能继续敲打汉字。我喜欢木工车间那热闹温暖的气息,我也喜欢工头热腾腾的大手和来自各大洲的中下阶级劳动人民。朴实的劳动和粗糙的语言,让你变得简单而直接。这样的地方没有太大的希望,但也不至于让你绝望。
  
  晚上,鬼儿夫大学的老朋友田突然造访我那家徒四壁的新窝。老田见我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有毛病啊你也出来了?老田出国多年,研究生都研了四年了,研究的是玉米育种,还没找到下家。他到多伦多的一个花卉种子公司面试,完了以后顺便来看我一眼。
  
  我说老田啊,四年不见你怎么头发都开始掉了,略感沧桑的脸上已经没有青春只有豆了。他说别提了,当初我不该给你寄那大瀑布的明信片,看把你也骗来了。我说是啊,当年你还诗人一把,说脚踏在北美大地,眼看着七大奇迹,头顶着白云蓝天,直爽到心窝窝里,就草书在大瀑布明信片的背面,我当时看了口水都流出来了。你还说脱离了农科院拥挤的三人一间,现在已经住上了洋妞的洋房,用上了大功率的冰箱,冰箱那个大啊,可以装好多肉。老田说是啊,得牛逼时且牛逼,都是农科院呆久了,整得跟贫下中农似的,见什么都新鲜。现在不了,生活具体了,有了老婆孩子了,面了五回试了,还没有泡泡儿,有点儿心焦了。老田说:我现在已经是玉米育种领域的专家了,下一步就向米国的中部地带挺进。
  
  我给科学家老田从水龙头上接来一杯水,我们一直相信加拿大的水干净,到这里一个多月连烧水的东西都没买,我看见老田一口也没喝,后来才知道这水还是烧开的好,这里野地儿太多,什么东西都不能全信。老田也打工,跟黑人锯过木头,采过蘑菇,当然最多的还是开拖拉机收玉米,据说那是最有意境的工作。老田还给我总结了以前四五个校友加老乡到了北美以后的生活状况,总的来说前途是不知的道路是曲直的小孩儿是基本都有了的好多还在读书的。有个家伙不停地转专业,据说从兽医转统计转会计现在转到了计算机,硕士都拿了四个了。我们都感叹说:他老人家再这样读下去,基本是拿美国的教育制度奖学金制度逗着玩儿。但另一方面也不能不说,我们这帮人还是真他妈聪明啊,读什么都能给他糊弄出个样子来。
  
  老田劝我呆个几个月就回去,也别读什么书了,这边的书也就是那么个样子,没有新东方吹的那么神。奖学金也是靠学分,学分也是靠勤奋,毕业也是靠关系,论文也是靠导师。再说了,你读个什么农业经济管什么用呢,非洲看上去挺美,拍成片子很煽情,但你小子真到那里,两天得了艾滋什么的,还怎么对得起我们兄弟伙对你的隆重期待。还记得当年我送你的那本徐自摸戴望舒吗?
  
  我当然记得,戴同学不就是撑油纸伞那位吗。虽然自摸后来经常用作麻将术语,但我还是在恍惚中跟老田一起重温了当年的农田派诗人梦:
  
  我悄悄的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来
  我悄悄的离开
  带走了所有的外快

yaya79 : 2009-10-07#7
回复: 我在加拿大的混斗 (转自天涯,作者文枯娃)

010 伊桃
  
  悲伤逆流成河。这是哪个小子的畅销书标题,也是白雪红尘什么的先期移民小说的主题。我没有悲伤的感觉,更谈不上成什么河。20年前,草莓诗人姚橹在给我的校园诗集<最初的甜蜜>写的评论中说:生活苦大了一代又一代诗人,现在这点儿精神的流浪又算什么苦!我觉得,如果诗人都被苦大了,移民打工这点儿事儿,大不了成了组成生活多彩斑斓的一段趣事,总比我没考上大学在四川当农民强300倍。
  
  短暂的木匠生涯给我留下了几个痕迹。我在后来买了自己的房子后完全设计组建了地下室,弄了一个整壁墙的书架,买了成套的木匠工具,做了标准的野餐桌,而且有一段时间还真琢磨去考个木匠的证书。老婆一直怂恿我什么时候到荒郊野地去圈一块地,自己盖个茅庐什么的写作业,这个还有待时日。网上有句话说: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这句话从正面理解,就是混过了的东西,迟早都会在你的生活中留下痕迹。作为一个潜在的未来码字专家,我因此感觉到自己不必花钱去专门体验什么生活,我让生活直接把我体验了。有关这点,知青作家王小波有个比喻,他说:作家要体验生活,这听上去好像是死人在乍尸,平时您难道就没有生活了吗?
  
  木匠之后我又在家耗了一个星期,开始满世界寻找教授,后来果然找到了一个渥村的国际专家,也是研究非洲的,我来了兴趣,赶紧发了各种信件,后来就果然有心开花发了芽,我因此来到了这个村庄,开始了十年一梦的农民生涯,这是后话按下不表。就在那个星期五的早上,我收到一个电话,让我下周一去面试。
  
  我奔向多伦多西郊的伊桃碧谷,坐在地铁里横穿整座嚣张的大城,我就想象这伊桃碧谷听上去有点儿桃花源的意思。果然,在伊桃的一个半月,是我打工生涯最辉煌的时期:小时工资长到13块5,国营企业中午还可以在大餐厅里打扑克,工装都给我做了五套,还有个迈克的大名很标致地招摇在胸前。
  
  虽然我的工作职位写的是厨师Cook,但实际上开始的时候就是给生产巧克力呀果酱什么的配各种原料:糖多少,盐多少,面多少,如此等等,组装好,放到推车里,等其他的厨师推到大锅炉里加热熬制。大概干了10来天后,我的班头,一个和蔼可亲的老迈克,把我叫过去了。他说:小麦啊,跟你商量一下,我看你很会写字作记录,我讨厌这些东西,我们俩能不能换换,我来称包配料,你来记录各种材料,生产流程,产品产量什么的。我说好啊,计算机,还有记录本,不是咱们的小菜嘛。就这样,我居然在闹轰轰的厨子车间,在一堆巧克力和果酱的混合香味儿之中,接过了老迈克平静的书桌,干上了打工生涯中的一个最接近脑袋的活计:书记员。
  
  伊桃的生活成为我打工生涯的一个亮点,跟几件小事有关。其中的一件是,我和真正的厨师丹尼尔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我们俩都安排在早班,6点半就开工,3点钟收工。我早上大概5点钟起床,骑着我的破车大约15分钟后到他的公寓,然后他和我一路carpool,我分担一半的油钱。每天的这一路穿越热闹的市中心,穿越各种民族集中聚居的社区,看过了无数的风景。 其中之一就是路边各种妖艳的美女。太美的时候年轻的丹同事就有点儿稳不住,你能明显感觉车在摇晃,然后从他的喉咙里听到咕哝的吞口水的声音,之后总有一句总结:Nice Legs!丹尼尔很认真地问我认不认识日本女孩儿或者中国女孩儿,介绍给他做女朋友。我说她们都很贵重啊,你13块5除了养老婆孩子以外还能剩多少呢?他说我还有一份超市的工作,下午到晚上的班,吃饭还是管饱的,巧克力和果酱公司发啊,要多少有多少。我说行,我帮你看看日本女孩儿。
  
  伊桃生活还让我留念的就是老迈克和经理乔治,真是好人,比我后来混到了所谓的中上层的政府见过的所有上司和政客都真诚和勤劳一万倍。我有时候觉得,加拿大的蓝领工人,甚至蓝领中的中层管理,比中国的同类知足长乐得多,甚至比中国移过来的许多所谓的知识分子,生活得快乐而有秩序。老迈克喜欢动手,能包揽的活计都自己包揽了,有加班加点的时候保证自己先带头。乔治也一样,兢兢业业,对手下客客气气,所有的工作都顺利完成了,整个团队还可以中午打扑克他也不管。他见我在休息的时候在读GMAT的东西,问了两句,然后说:小麦,你们中国人都很聪明,你要是长期想在这里干呢,可以去培训一些东西,但我感觉我们可能是留不住你的。
  
  11月下旬的一天,多伦多已经开始飘扬第一场雪,我在骑车回家后收到渥太华大学研究生院的一封信,说欢迎我2个月后入读该校经济系。第二天,我跟老迈克和乔治辞职。丹尼尔说什么也要请我去看一场艳舞作为送别典礼。我尾随这帮满身巧克力和汗味儿混合的年轻人,第一次混进了多伦多的色情场所。

011 渥村
  估计大家看过的海外传奇太多了,也期待着弄些神话般的创业故事或者发财致富的故事,或者什么美丽妖艳的海外风情。我没有那些故事,也没有什么风情。作为一个前专业码字工,我对营造的文字已经厌烦,对夸夸其谈的海市蜃楼没什么好感,对出了个国就以为高高在上能给国人指点迷津的作为有些反胃,对严肃的想把自己盖棺论定的回忆录形式有点儿吃不消。虽然这些年牛人辈出,是条蚯蚓都能拱个网站或者建个专栏,但我所推崇的文字最高目标还是当年王小波的目标 : 轻松愉快,有点儿小思想也不会直愣愣的吼出来,而是埋在一些段子里。
  
  当然,如你所知,目标基本都是达不到的,要不然超英赶美的事儿早就实现了,我也不用在这里写加拿大的故事,而很可能在平顶山煤矿学院上班,教加拿大和美国留学生如何挖煤,业余再教他们练毛笔字 就像新东方俞敏洪大师指出的那样。
  
  如你所知,这样平铺直叙的文字根本不是愤青所为。但如果我告诉你,我的某些故事,在一个叫渥太华的村庄里,在一堆按部就班循规蹈矩的老外面前,已经比较愤,你可能不相信。你也可以说:愤青年年有,今年特别老。但我就喜欢愤青这个词儿,带着点儿勇往直前的意思。就像我喜欢渥村这个词儿一样,有些返朴归真的念想。
  
  你如果是新移民或者留学生,你如果第一天落地渥太华国际机场,又碰巧赶上是晚上,你的四周一片漆黑,机场大道原来只是单车道,然后来接你的出租司机基本都是中东人,你的心基本就开始往下沉,有没有搞错?你的直接想法就是先把国际机场的国际两字去掉。第二天,你看到街道上还有木电杆,电线横七竖八,高楼基本就是五六层,有的墙上涂着乱七八糟的抽象画,你的直接想法就是:再把渥太华的太华两字去掉。
  
  我就是在这一片狐疑之中开始了在渥村的新生活。多年的经验告诉我:看上去冠冕堂皇的人和物,内部常常很空虚;相反,看上去很随意的自然和低调,往往藏有大家的潜能。六年以后,我越来越喜欢这个和平安宁的小城,特别是她如诗如画的夏季和秋季;喜欢这个小城的两条河,就像喜欢我老家山城的长江和嘉陵江- 我从一个双河之城奔到另一个双河之城,在这里体验到水的灵气与生活的斑斓;喜欢那种开车20分钟就能融入大自然的感觉,四面都是绿野,你能看到奶牛游走的身影听到植物拔节的声音。
  
  当然,作为一个前文人,我也喜欢这里浓郁的艺术气息 - 各种展览馆博物馆遍布小城,甚至还有一个小剧场,就在我当年上学的渥太华大学的边上,经常上演着一些新创的或改编的剧目。加拿大人文博物馆就镶嵌在渥太华河畔,这里不单浓缩了加拿大本土的历史,也演绎了世界文明的进程。最让我感叹的是那个儿童博物馆,确实充满了人文的气息。
  
  看到这里你已经开始发毛,这不还是外国的月亮圆嘛,有什么愤青的。且慢,我现在是按老外的思维,先说正面的,负面的还没有开始呢。按照主席的说法,事情正在起变化。什么事情呢?就是如何搞个饭碗儿吃饭。

yaya79 : 2009-10-07#8
回复: 我在加拿大的混斗 (转自天涯,作者文枯娃)

012 灰狗
  
  不到加拿大,你就不知道中国政府对人权的定义有多准。那就是:人权首先是生存权。风景再美丽,吃不饱肚子就没精力欣赏。当然也有例外的,比如我就在街上遇到过几个魁北克人,直愣愣的伸出手跟我要钱。还用半生不熟的英语解释说,他们是为了传播法裔文化流落到渥京,显得没钱不是他们的错。那是1999年底,我正在为自己的银子发愁,也就学他们摊开手耸耸肩,也用半生不熟的英语回答说:古得阿富得怒,您看我像有钱人吗?
  
  后来才知道,魁北克人是这个国家的大拿,一向牛。前两天一个家伙因为没钱,直接就爬到魁省六万五千付的高压电网上,准备把铜线砍下来卖掉。这个国家的总理也基本来自魁省,就这回出了个西边的哈珀还是个少数摇摇欲坠。我在留心他们的故事,还准备开个专栏,就叫可怕的魁北侉。当然这是后话,在1999年的下半年,我还没有功夫关注别人的故事,只有傻不愣瞪的坐在多伦多的一颗大树下,设计自己有可能摇摇欲坠的下半个30年。
  
  谁写回忆录的时候都会说自己当年的战略有多英明,就像长征被说成是光荣的战略但实际上也就是一条逃跑之路。我们真正应该承认的是,成功的逃跑也是一种光荣,就像沙漠之狐。当然,我这样绕来绕去的目的,就是想说当年我在多伦多那颗大树下,其实什么也没想出来,甚至开始怀疑我为什么当初就拎着几个破箱子来了。多伦多的秋天眼看就要过去了,我在花了三个月时间给资本主义三个工厂添砖加瓦以后,准备到首都去碰碰运气。
  
  1999年12月21日,怀揣两个面包,我坐上了从多伦多到渥太华的灰狗巴士。在冰雪交加的加国首都,在填完一大堆表格以后,我被通知入读该校经济系研究生。当天晚上,饥寒交迫的未来经济学家在里多街上到处找旅馆。没有车,没有信用卡,没有驾照,小旅馆的老板狐疑地看我,对我掏出的100刀现金嗅了又嗅,似乎来路不明,最后非要逼着我掏出护照,又对着那个头发很短的照片看了几遍。我解释说,照片看上去确实没有我真人这么帅,因为我对照标准照总是很别扭,照出来的东西很不标准。老板最后终于放行了,但给了我一间挨着街道的房子,边上灯火通明半夜还人仰马翻地热闹。我半夜疲惫不堪地起来要求老板给我换一个房间,里面明明有空着的,老板就是牛着不干。社会主义加拿大人民共和国的首都,第一个晚上就让我成了赵无眠。冰雪交加之中我发下一个毒誓,等兄弟伙今后发达了,一定要给这个老板上上眼药。
  
  多少年后,我把食品厂长带来的中国旅行团带到了这个旅馆,在大堂里游了一圈儿,当年检查我的那个半秃头老板喜出望外地迎了上来,我很热情地跟他握了手,掏出护照给他看了看,我说您看我的标准照还是那么不标准,然后我领着一群西装革履的国内暴发土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小旅馆。俗话说得好,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12月 29日,多伦多正在热闹的圣诞氛围中,我和夫人租了一辆房车, 搬上简单的家具,静悄悄离开了这个生活了4个月的城市。此时此刻,新世纪的钟声即将敲响。

013 留洋
  
  我小时候不知道什么叫留洋,问父母,他们也不知道。那时我就琢磨啊,总有一条大船,我站在船头,围个五四青年的围巾,顶着风,目光坚定地凝视远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意像,估计当时觉得比村里的打鱼船大两倍,再多加两条桨,就留洋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咱不知道,意淫就是这么炼成的。
  
  2000年1月,我千方百计地把这个故事整成英文,告诉来自纽纷兰的戴维同学。他怎么也不笑,只是一个劲儿地打听老毛的历史。还把中国的朝代写在研究生的助教办公室的墙上。我说你这是干嘛呢,他说他要加入新民主党,学习中国天下为公的哲学思想。我劝他搬到温哥华,那里有马列小组,扎着红头巾开组织生活会。去年夏天,我突然接到戴维的电话,他说为了更好地了解中国文化,他已经搬到唐人街住了。我心说,唐人街除了学写有错别字的招牌以外,还有什么文化呀。
  
  除了和戴维闲扯,我基本的时间都拿来啃数学公式了。经济学整得一点儿都不经济,早知道这么枯燥我就改学别的了。有一个人建议我,说某某在读中国历史,到那里有意思你还是大拿。我一琢磨,这大拿是大拿了,学完了干嘛去呀。考虑到我短平快的目标,我还是坚持在这个班里混吧。
  
  这里有一半是中国留学生,多是国内名牌大学过来的。有的在国内就拿了硕士学位,过来接着念。老外最怕数学。所以读经济系研究生的很少,因为每门课几乎都是从头到尾的数学公式。而中国学生长于数学,就靠它拿奖学金。
  
  宏观课上,教授问:这道题做对的举手?中国学生大半举手,老外一个没有。教授说:做对一半的举手?几个老外举手。教授问:全都做错的举手?两个老外高高举起,像得了奖似的。计量课上,开始教授总点中国学生回答问题。基本全对。点老外,一道明显的简单题,连问5个都是Sorry。但一下课,老外立马活跃。有背冰刀的,有踩滑板的,呼啦拉眉飞色舞。相反,中国学生下课就蔫了。大多一头钻进实验室上网,看看台海危机,想想去留前景,整个儿人比黄花瘦。
  
  晚上,多伦多的小李子给我打来一个网络电话,听得我嗡嗡的让人心烦。我说您就不能不节约那几毛钱吗?小李子说靠,五毛钱两磅香蕉知道不?还真是,首都的香蕉4毛7,显然首都人民过着更有钱的生活。小李子已经收到了约克的通知,但让他先去读半年的语言学校,然后再去读一年的补修课,然后才能上本科计算机。我说您本来就已经是工程师了,现在就像磁带一样往回倒,好像您的青春能倒流似的。加拿大的大学本来就比中国的差,再倒回去读幼儿班,这也太不把中国的葱当葱了。但小李子从来就是一个慢悠悠的好青年,加上家里有的是人民的币,说只要有通知就不错了。好多人排队申请呐。我说计算机已经成了泰坦尼克,挤的人越多,沉得越快,别往那边拱了吧,跟我一起研究非洲,到时候去打非洲的鸟。青年计算机爱好者当然不听我的,噪声隆隆地给我介绍了他新认识的广东女朋友,现在和他一起在光猛土库里艰苦创业。
  
  我说小心英语没学会,国语给丢了啊。您下次说到满地可来找光猛土库,最好给我带个翻译。

yaya79 : 2009-10-07#9
回复: 我在加拿大的混斗 (转自天涯,作者文枯娃)

014 科学
  
  科学家老田在加拿大的种子培育产业连连碰壁以后,终于在我离开多伦多的半个月后打开了米国中部的大门,从此驰骋在依阿华广阔的田野上,为美国人民和世界人民的玉米事业不停地攻关。我对科学家的尊重,估计是开始于老田那双看到植物就发亮的眼睛,还有那十来年如一日的不知结果但愣要瞎猫碰死耗子的精神。我曾经采访过国内著名的育种专家,他老人家说,育种啊,最少是八年一个周期,实验室,小样本,大田试验,一轮下来,大部分的结果都可能报废,你又开始下一个八年。我当时一听心都寒了,一个八年就把抗战都打完了,两个八年有人婚都离了三次,这不是你拿青春赌明天吗?
  
  后来的后来,我对科学产生了严重的怀疑态度。怀疑到现在我只承认数理化是科学,其他都是在此基础上添油加醋。比如说医学吧,以前谁不把它当科学啊,那个精确,人命关天嘛。最近的几年,我研究了不少的医疗事故,一个最近的例子加拿大东三省目前最大的一个集体诉讼案,就是把200多号本来没癌症的病人判了癌症,把本来有癌症的但可以预防治疗的病人判了没事儿。上个月魁北克开始一检查,好嘛,俺们这疙瘩也有30%的错!现在好了,很多行当都学乖了,把自己的东东说成“state of the art”,没有那么精确呐,但我们已经达到了高超的艺术状态,比科学还跟牛一个层次呐。
  
  在渥太华大学图书馆五楼,我对经济学作了一些超常规的研究。所谓超常规,就是不想去研究那些烦人的数学公式,而是帮助老师琢磨怎样出题,把剩下的时间拿来看这个学科发展史上的奇人怪事。
  
  我研究的结果,发现两个老头儿统治了过去的一个世纪,而且至今还左右着整个学科和各国经济政策的大辩论。这两个老头儿,一个叫凯恩斯,一个叫弗雷德曼。一个主张经济控制,一个推崇经济自由。所有的博士论文,多多少少要扯上他们垫底儿,然后就是一些微分积分,公式推得天花乱坠,按照我们当年的行话,这个就看你怎么ǒ喷ō了。还有一个老头,就是现在招摇在大陆的五常教授,我对他的佃农理论没有什么兴趣,却对他挖池子放养三文鱼苗,然后鱼苗漂洋过海自己长大,又乖乖回来任他宰割的低成本高效益经济模式很是佩服。当然,五常教授的又一个特点,就是能把看似深奥的道理,讲得很常规,读一下他的卖桔者言就知道了。
  
  我还研究出有关 IST 结尾的词儿的翻译问题。比如这个economist,国内的人就喜欢往高了整 - 经济学家,后来有发展出美联储永久经济学家的动人故事。这个scientist, 我们又整成科学家。其实经济学本科毕业你就可以叫economist,数理化专科毕业你也可以叫scientist, 只要有人给你当老板。确切的意思,要我说,economist就是跟数据沾点边儿的人,scientist 就是跟瓶瓶罐灌望远镜什么的沾点儿边的。就像所谓的艺术家(artist),基本就是托着脑袋瞎琢磨的; 发型家(stylist)就是拿剪刀喀嚓喀嚓的。但是因为喝过洋墨水,有些词儿就被整得很高级。我的一个哥们儿在哈佛那边的一个医学院工作,说拿着试管满楼道跑光作试验的中国科学家就有 1000多人,你说是不是各类家们泛滥成灾?
  
  就在我对科学进行宏观把握的时候,窟窿教授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谈心。他说你这个论题写得好,亚洲经济与教育发展的趋同研究,是我关注的热点,你能不能直接念我的博士?我张口就问,多少钱?虽然10多年后重返校园才三个月,我以为基本看清了这些所谓学术研究的门门道道。那是一道仄门,除非你真有兴趣,基本的结果也就是混个饭碗。但我对混个饭碗又要循规蹈矩的生活已经很不习惯,除非没有别的出路。
  
  价钱没谈好,法裔教授还想用我作廉价劳力给他整数据出思路,我说没门儿。您顺便给我导一把硕还行,博还是去导别人吧。
  
  那个夏天的中午,我经常带着家里炒的回锅肉,坐在图书馆门前的长条凳上,看着成群的鸽子盘旋在我的头顶。头顶之上,是一片碧蓝的天空。

015 永久
  
  永久有多久?
  按照今日加拿大政府日常用语,应该这样回答:Well, it depends。
  
  2000年,一个北大经济学教授被发现冒充美联储首席永久经济学家,还大大方方地写进各种报导和简历里。首席自然是扯淡,因为这位毫无工作经历的经济毕业生当年只是美联储成百上千的普通工作人员中的一个。但永久人家就有说法了:我的offer上明明写的是 permanent 嘛,不是永久是什么。
  
  我听说过永久牌自行车,一般三五年就散架了;我也听说过爱情天长日久,过不了两年就东奔西走;我还听说过海枯石烂的永久的友谊,在利益面前作鸟兽散。最牛掰的有关永久的段子是这样描述的: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这段子描述夏雨雪的情况跟今年渥村的夏天有些相似。
  
  若干年前夏天的末尾,在渥村这片神奇的土地上,我居然混成了加拿大国家艺术中心永久员工。 在我收集的各种生命历程的卡片中,还有我保留的当年NAC的员工证,有照片,有编号,还有个小名儿叫迈克尔。真是世事如梦啊!
  
  那是2000年的夏季,为了完成一年里拿下这个硕士的计划,我在暑期选了两门课,还准备把那个窟窿论文整完。结果三搞两搞就把这些事儿弄完了,空出了一个整8月没事干。我在几个报纸上找广告,满腔热情准备为首都地区的制造业作些贡献,结果发现了这个艺术中心正在招工人。干什么呢?给那个著名的中心餐厅熨桌布,然后叠起来,然后就有人香喷喷的的端出去铺上,猛宰那些来自加国各地的艺术家们。两个人的饭局,厨师告诉我说要200刀。我听见这个价,就觉得自己身上被捅了200刀。
  
  如你所知,我只能告诉他们俺是高中毕业,以前经常熨东西,而且折叠起来非常快。在家里折腾了几个床单,又翻字典朗诵了一些卫生员工必备的单词以后,我就在国家艺术中心的人事主任面前表演把一张桌布叠成四方形的简单技巧。生活啊生活,30年来我就没有熨过一个东西啊。我后来把这个故事讲给我爸听,他说,小时候我就告诉你,多学点儿东西总没错,灾荒年生用得到。之前在多伦多,为了应聘一个木匠,我把房东的柜子拆了又装装了又拆,搞了一下午,面试过了,房东差点儿跟我打架。
  
  除了在艺术中心里偷听(没有机会偷看)那些练歌剧的吊嗓子和在晚餐时间吃一顿上
  好的烤三文鱼以外,我还在这里跟越南来的女主管打了一架,冒出了一点儿愤青的
  苗头。
  
  如你所知,资本主义的一个特点就是任何东西都有一个复杂的程序,一条也不能少,一个也不能跳过去。比如你买个灯泡,厂家就会先警告你,第一,不能把灯泡吞到口里;第二,不能把灯泡泡在水里;第三,不能把灯泡冲进马桶里。。。好像我买灯泡来不是为了点灯,专门是为了找岔子。这就是这边的说明书你基本看不懂的原因。总而言之吧,为了跳过去几个程序提高效率我就用自己发明的方法开工了,结果遭到越南主管艾丽丝小姐的反对。不光反对,还处处指手划脚,显然对一个大陆来的高中生有种趾高气扬的快感。当她再次把手伸过来要拉我的胳膊,我抬手就给了那个爪子一个巴掌,我恶狠狠的告诉她:小心告你性骚扰!
  
  我把新方法推销给经理,还把艾主管告了一状。从此我一个人一个组,爱听歌剧听
  歌剧,爱看门前运河里的鱼就去看会儿。但是,我敢向那段时间在此就餐的各国艺
  术家们保证,桌布,的确还是干净的。

yaya79 : 2009-10-07#10
回复: 我在加拿大的混斗 (转自天涯,作者文枯娃)

016 工程
  
  肯尼迪总统有个著名的演讲,他说:不要问这个国家为你做了些什么,请问你自己为这个国家做了些什么?在2000年的夏季,在吃完三文鱼的夜晚,在国家艺术中心边上的运河旁,抬头看见漫天闪烁的星星,我常常想:我为这个国家做了些什么呢?
  
  先是打过两周家具,然后做过一天木匠,后来又熬过巧克力,包装过各种美丽的果酱,现在正在为加拿大艺术事业的发展做着力所能及的贡献。这些东西,可能离肯总统的要求还有距离。我在想,怎么才能更高更快更强地为这个国家服务呢?
  
  九月初,我辞了这个永久员工的活儿,开始修最后的两门课。我到教务办公室去找秘书露希,我说你看我的成绩这么好,不去辅导学生不单是浪费了我的才能,关键是耽误了他们的学习。露希面有难色的划拉了好一阵子,说好吧,你去做这个工程经济学的助教。我一看每个月有九百大洋,心里乐开了花。
  
  所谓工程经济学,就是搞工程的得学会算账。不然预算弄完了,房子才修一半,或者大坝才刚垫底儿,着急了就会偷工减料,最后的结果就会变成王八蛋工程 - 跟中国前些年的水灾旱灾什么的很有些关联。1998年底的年终回顾,我在报纸上整编了一个黑版,其中的头条标题就是“工程尽出王八蛋”,历数当年的工程人祸;还有一个“危机下的蛋”,还有一个“年度贪官榜”,还有一个“98警方败类”,还有一个 “假球火爆黑哨嘹亮”。这两蛋一榜,把两个年轻的领导整进了中宣部说聊斋,报纸改名儿,版面调整。这里旧事重提,只想印证一下,其实如今的我,已经消磨了N 多愤青的本色。
  
  有那些王八蛋工程的故事在那里隐隐作痛,我对这200多号学生也就毫不留情,尤其是对男生;漂亮一点儿的女生可以适当提高分数。不提高也没办法呀,自古红颜恨数学,工程系的学生这门课过不了就得重修,重修过不了就毕不了业。你总不能让今后所有加拿大的工程师都是男的吧?
  
  俗话说,不到加拿大,你就不知道自己的数学有多好。我每个礼拜的几个小时辅导课,基本就是帮这邦少爷少奶奶们推公式。半期考试改卷子,找你扯皮的人不在少数,有的气势汹汹,有的以情动人,有的已经是二次重修的就基本是来抓绝望的稻草了。没想到我一个小小的助教居然可以救人民于水火之中,心中偶尔就起了同情。
  
  期末考试,200多号人黑压压的一片挤在体育馆里。我一看,这还监什么考啊,能抄的就赶紧抄吧。教授挺着个眼睛走来走去,我也就东瞧瞧西望望睁只眼闭只眼拉到吧。教授终于逮住了两个作弊的,恶狠狠的抢了卷子请他们走人。然后走到我身边说,认真点儿,得让他们年轻时就知道,Life is not easy!
  
  这个我同意,我的life就不怎么easy。在这一年的冬天,我白天黑夜的练习开车,三点掉头平行泊车,折腾了无数次,但还是被那个著名的“我克你”考点儿给废了。毕业的日子已经来临,我的生活,在茫茫的雪野中,急需来一个三点掉头。

017 冬天
  
  就在我在渥大图书馆里潜心研究老师的出题技巧之时,亲爱的老莫从国内灰不拉几地回来了,而且发誓说:此地一为别,孤鹏万里征。当然最后一句是我给他翻译的,当时老莫的原话是:打死老子都不回去了。
  
  如前所述,老莫就是那位要坚持走资本主义正道而拒绝给我代表国内教授签名的人。我当年的推荐信最后还是邮寄到国内的教授那里,签了个外国教授看不懂的中文名字。老莫被西门子勒掉以后,在多伦多的大街小巷徘徊了好几个夜晚,最后决定到北京去冒充海归。问题是,他赶上了1999年的国庆前夕,北京正在整理外地民工。更大的问题是,老莫老家在山西,没有北京身份证。还有个问题是,老莫一向走正道,把脑子和嘴皮锻炼得很不灵活。这几个情况加在一起,导致了1999年秋天一个催人泪下的局面的发生:老莫在跟北京警察叔叔几次不愉快的交锋以后,被当成盲流强行推上一辆卡车,运往北京郊县顺义去当翻砂工人,而且一干就是一个星期。
  
  2000年的冬天来临之际,老莫心灰意冷的来到了渥太华,准备进军风华还有点儿茂的北方电讯。我们在里多中心吃广东味道的米饭炒菜,然后看着窗外刚刚开始飘扬的雪花。
  
  我对诗人的成见,在于他们喜欢问一些明知故问的傻问题, 而且这些问题看上去显得很哲学,很穿越时空。比如这个句子:冬天已经来了,春天还会远吗?假如你生活在渥村,你的答案只能是:还很远。
  
  渥村的冬天,像孙二娘的裹脚,从12月绵延到来年的5月。这期间,鸭子飞搁了,树木凋零了,鱼潜深底了,连真菌都给冻死了。这看似了无生趣的季节,却是本地居民盼望已久的圣典。冰球打得难解难分,运河上总有全家老小川流不息的身影,公园里山地上正是滑雪者的天空。就连上了年纪的老头儿,也会穿得严严实实,在某个湖边冰上扎一个洞,时不时拖出10来磅的鲤鱼或者什么鱼。
  
  这年的12月下旬,我考完最后一门微观经济学,还拿了一个法语的A。法语老师把我叫去,语重又心长,她说:你的词汇语法都很好,就是这个发音,特累脖,真的特累勃,你还是放弃吧。顷刻之间,我由来已久的语言天赋遭遇沉重打击,我说了一声傻驴,扭头跨出了这个语言学院办公室,也从此断绝了英法白领狗的梦想。
  
  这一年的书读得我有点儿累,于是决定假装热爱一下冬天,在找工大战之前贴近一把主流社会。然而,就像著名作家指出的那样,有些句子你怎么也写不出,不管是做梦还是醒着。我的感觉是,有些体育活动你永远不会去喜欢,不管真的还是假装。比如冰球,就芝麻大点儿的一个玩意儿,看也看不清楚,还被折腾得飞快,你看到的基本就是些头盔在移动冲撞;贼小一个门,一屁股坐下去还得拐着胳膊。要让当年的韩复渠主席碰到了,肯定让一人发一打,自个儿玩儿去。比起足球来,冰球既没有排兵布阵的出神入化,也没有绿色视野的心旷神怡。就那么白呼呼的一片,看久了既不养眼也不养神儿,弄不好还落下个白内障。
  
  冰球的事儿黄了,我又决定去运河学滑冰。狠下心花了100多买了一双崭新的冰刀,意气风发的就上了运河。折腾了几个小时被摔得鼻青脸肿之后,我基本能像木偶一样移动个10来米。看见别人家的小孩伸缩自如飞奔而去,我仰天长啸得出结论:不是哪把骨头都能玩儿花的。
  
  想去想来,只有去挖冰钓鱼了,横着滑不行,竖着挖总行吧,弄回个10来磅的鲤鱼做酸菜鱼有多爽。但有人告诉我,要65岁以上才能干这活儿。一算,还有30多年,又黄了。
  
  乖乖的回到约克街的小公寓,从信箱里居然捞出一张250块的支票。看来看去看不懂,谁没事儿给我寄钱啊。这时一个邻居老太太经过,看了我一眼说,啊,你中奖了。我说你嘛意思,她解释说,这是政府给你的煤火费,说明你是穷人。
  

yaya79 : 2009-10-07#11
回复: 我在加拿大的混斗 (转自天涯,作者文枯娃)

018 约克
  
  小李子经常教育我说:人穷志短,别一天到晚总是像国内一样牛轰轰的,要知道我们是少数民族是老外,人家不是老外是正主儿。我说,我怎么老觉得少数民族都能歌善舞不务正业呢,我走哪儿都还真没把自己当外人。况且,你不牛轰轰的就更志短,到时候就更人穷。
  
  小李子在那年九月终于进了约克大学的语言学前班儿,同时在闹轰轰的网络电话里传给我一个悲哀的故事:一个30多岁的华人女移民不堪计算机学习的紧张、无聊与重压,在为她的老公和女儿做完最后一顿早餐后跳了安大略湖。我听完以后很不是滋味儿。半天才说:你娃子也要小心点儿,学不下去了就拉倒,生活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政府的250刀煤火费就让我买了个穷人的身份,我的心里很是郁闷了一阵。在约克街255号1楼那个最小的公寓里,坐在一张两块钱买来的摇摇晃晃的餐桌上,我开始草拟雄心勃勃的五年发展纲要。
  
  约克是个好词儿,如果再加个纽,就会让一些人心潮起伏。就像我现在住的鹅岭,我翻译成鹅岭,就是没文化很农民的表现;但如果要显得高级,你就可以翻译成奥尔良;如果再加个纽,你又跟美国接了轨。有一些年了,我一直留心国人对地名的说法,还有那些以地名招摇的图书,从中可以看出有趣的事态人情。比如“曼哈顿的中国女人”,听上去就有一股风尘味儿;“哈佛女孩儿”,似乎有知识;“战胜华尔街”,意思就是很有钱;“我在硅谷的日子”,基本上就是穿条牛仔裤租个车库写程序,然后突然就上了市,被某个大拿收购,一夜飞度镜湖月。当然,汉语对某些城市的翻译,我实在不敢恭维。比如这个“蒙特利尔”,充满了坑蒙拐骗唯利是图的意思;粤语翻译成“满地可”,如果理解成华人生存能力强遍地开花倒也罢了,但我有时候就觉得有随地大小便的意思;我看倒不如照语音翻译成“猛催我”,开始听好像是没交房租,但久了以后你就感觉催人奋进,东风吹战鼓擂的感觉。
  
  约克虽然是个好词儿,但好像并不是条好街。当时租了这个屋子,只因它离校园很近,走路也就10来分钟的距离。有人说这里是地下红灯区,游串着一些个性工作者。我只遇见过一回,晚上从校园回来的路上,两个姑娘在车里向我招手,我开始以为是问路的,走近一看有些挤眉弄眼,赶紧跑掉了。我住的那栋楼的隔壁,倒是经常传来夜半折腾的声音,像春天里的猫。不知道是商业的还是自产的,要是后者,你不得不佩服老外对生活的热爱。
  
  在约克那个艰苦的窝里,我昼夜研究目前的形势和我们的任务。彼时彼刻,北美IT行业已是强弩之末,加国经济还在长年的低水平徘徊,就业率仍处在几十年来的低谷。渥村虽然号称首都,但除了政治中心以外基本就是个小城镇的就业水平。再说行业构成,这里的政府公务员基本占了一半,然后就是全国性的非盈利机构和研究机构,制造业微乎其微。还有一个重要的背景,就是这个白领狗政策:为了把爱闹事的魁北侉安抚下来,大的机构和政府都要有法裔背景的员工,甚至大多数中层主管和高管都是法裔。再具体到职业需求,我学的这个经济学,唯一的出路好像只有政府部门,而且你看那个条件,基本就是在招上帝 - 十项全能呀!
  
  当然后来我才知道,写上这些条条框框基本都是哄鬼的,能吓倒一批算一批,你要愣是壮着胆子写上哪条都会,你就给自己多开一道门儿。你想想啊,中国人,聪明得都要装糊涂的主儿,就渥村儿这点儿事儿,哪样咱不能提得起放得下呀。关键的问题是:你必须跟小兵张嘎学习,先得混进去。
  
  那是2001年的1月,新世纪刚刚开边,我在约克街这个狭小的公寓里,把自己包装成一个努力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热爱团队的人,一个不给组织带来效益觉都睡不着的人,一个坚定的国际主义战士 - 基本就是白求恩转世了。
  
  然后,我的简历,带着我一个人的重托,飞向大西洋,飞向太平洋,飞向北冰洋。
  然后,如你所知,大多数都泥牛入海,雨打风吹去。

021 包装
  
  1981年8月,我在川黔交界的一个县城卖空心菜,一分人民币两斤,县城的大爷大妈还翻来覆去地挑,把我挑烦了,半担子空心菜扔进了河里喂鱼。我卖了三天的菜,一共得了一块零六分钱,拿去买了人生的第一支钢笔。2009年8月,我到渥村唐人街168商场买空心菜,两块九毛九一磅,看得我头都大了。老婆看到空心菜就新鲜就想买,我看到空心菜就想吐。人生的经验,何其不相似乃尔!
  
  同样是空心菜,时间不同了,地点不同了,包装不同了,价格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就像浙江村打工妹生产的牛仔库,原料成本5个人民刀吧,贴个名牌的标签,再空运到北美,就得50美刀。包装的程度,决定了成功的多少。若干年后我开车穿越多伦多,带着一个资源经济学家从渥村前往大瀑布,来回的路上我给经济学家总结了这些年在此地混斗的加拿大经验,其实也不止是加拿大特有的经验。这些东东一共三条,如下:思路决定出路;灵活大于聪明;形式就是内容。当然经济学家早就懂得这个道理,读者诸君也早就懂得这个道理,就是比我成熟,闷着不说。但过去的好些年,我也确实发现有些不明事理的专业人士,比如老莫,在吃了无数次哑巴亏以后,仍然坚信着老子如此聪明竟然虎落平阳被犬欺,弄得生活很不愉快。
  
  形式就是内容的第一个应用就是包装简历。国内的时候几乎不写什么简历,我牛故我在,除了弄户口办护照这样的国际事务之外,都是人求俺啊,口碑相传,本事放那里有人替你牵线搭桥了,写什么故事啊。但这疙瘩就不同了,你是谁啊?新警察吧,新马甲,秀一下你都干过啥呀,有没有本地经验呢,技能达标了吗,沟通怎么样,团队不团队,适应性如何。你干过的当然多了,你当然干过你正在申请的这个活儿了,要不你申请这个干吗呢?这个时候打包的任务就来了。2001年1月,我白天窝在经济系地下室的计算机房学软件,晚上就开始不停地定位包装报上招聘的各个职位。这个开始的时候还有些不自然,觉得这不是有作假的嫌疑吗?去学校职业咨询找顾问,人家说每个人的人生路都是丰富而多面的,你必须针对每一个职位定向地包装你的经历,哪怕总统选举,米国最高法院新法官的听证会,你都得包装你的经历,重组你的故事。故事当然都是真的,但讲述起来各有不同。
  
  我的简历太多了,所以应聘什么职位我都能讲好多故事。当过农民,卖过菜,养过猪,还去考过文工团终于落选了,然后学过蔬菜食品农田水利,开过拖拉机,80年代中后期小文艺复兴的时候跟着起哄办过文学社记者团,又到长安街上唱过国际歌,然后弄杂志,写经济论文,和几个老乡一起到吉林请专家准备人工生产冬虫夏草,然后就是长时间码字,通宵达旦开专栏,给新兴资本家办文化产业,搞批评报导被各种领导反批评,然后的然后,就是大风起兮云飞扬,新东方鼓动我们上西方,坐上一个波音7几7,一屁股落到温哥华国际机场,然后的然后,如你所知,多伦多曾经多了一个小木匠。简历太多,简直不是简历,包装起来既容易也困难。在那个冰雪交加的深冬,我看到什么招聘职位基本都能给自己挂上钩,问题是怎么取舍材料,怎么把自己包装成一个白求恩那样的毫不利己专门利公司的国际资本主义战士。
  
  2001年,资本家打广告已经经常在网上,但网上的广告基本都是不着急的广告,很多都是大网打鱼,兜着玩儿。真正上火的严肃的广告一般还是到正规的大报纸。渥村的流行报纸一个是环球邮报,另一个是渥村市民报。前者全国的大雇主都在这里显摆招聘,后者就着眼本地。两个报纸每周的职业版全部加起来估计有20来个新的严肃的招聘广告,除掉那些劳工职位以外。劳工的我已经干过一堆了,俺们现在混了一年,已经很研究生了,就暂时不劳工了,把机会让给别人。所谓的专业广告在那个经济日渐凋零的新世纪的开端,大约包括以下几类:政府部门招经理主任的,这个当时高了点儿,要求基本是跟上帝及其随从人员有一比,而且后来终于证实这个广告过程实在属于走形式,是形式就是内容的表现之一;国营企业招中高层管理策划人员的,渥村有包括全国邮局、进出口贸易等五大国家公司,里面人多势众,混进去不容易,混到高层就更难点儿;然后就是非政府的研究部门、机构和协会,这个看上去有戏,招的都是真干活的人,但档次定位还比较的高,经济学家统计师精算人员研究助理都属于这一类,年薪五万六万的起价。五万以下的就算了,各种助理,还要白领狗,首先语言就过不了关,还任何东西都没有自主权,还忙得鸡飞狗跳的,我干不了。IT的广告基本就到网上挖了,但因为我向来跟IT无缘,就断了这个念想,连故事都懒得编了。
  
  学校就业中心的专家说:找工作本身就是个全职工作。定向简历花了我每天好几个小时,后来各种人生故事都被整理成模块,根据要求组装搭配。每天白马黄刀伦敦温莎地发邮件,只要看着顺眼点儿的,上天入地的各种职位咱都能拉上关系。
  
  老莫说,你就是一万金油,哪里都能糊一把。我说,四海之内皆老板,只要你给我一个机会,我就还你N个奇迹。
  

余则成 Liftmaster : 2009-10-07#12
回复: 我在加拿大的混斗 (转自天涯,作者文枯娃)

sofa

qdrico : 2009-10-21#13
回复: 我在加拿大的混斗 (转自天涯,作者文枯娃)

写的很有意思~

fieldmarshal : 2009-11-20#14
回复: 我在加拿大的混斗 (转自天涯,作者文枯娃)

太好看了,哈

ceciliaxsh : 2009-11-20#15
回复: 我在加拿大的混斗 (转自天涯,作者文枯娃)

笑中带泪的幽默

bepatient : 2009-11-24#16
回复: 我在加拿大的混斗 (转自天涯,作者文枯娃)

好心态!赞!

congcongdog : 2009-12-01#17
回复: 我在加拿大的混斗 (转自天涯,作者文枯娃)

怎么没下文了,正看得津津有味呢。

alainwang : 2009-12-02#18
回复: 我在加拿大的混斗 (转自天涯,作者文枯娃)

难得的好文!楼主继续转呀!

tinyhuhulp : 2009-12-08#19
回复: 我在加拿大的混斗 (转自天涯,作者文枯娃)

我以前每天看贴无数,基本上不回贴。后来发现这样很傻,很多比我注册晚的人分数都比我多,于是我每看一贴就复制粘贴一次。帮LZ把贴子顶上去,顺便挣点分

xuxia : 2010-01-22#20
回复: 我在加拿大的混斗 (转自天涯,作者文枯娃)

我也开始找工作了,看看这文章,很有帮助!

太极无敌 : 2010-01-22#21
回复: 我在加拿大的混斗 (转自天涯,作者文枯娃)

写得太有才了!崇拜呀!!!

海阔天空123 : 2010-01-22#22
回复: 我在加拿大的混斗 (转自天涯,作者文枯娃)

继续 http://blog.china.alibaba.com/blog/zgcqsmgs/chapter/i3-p1.html

Jossey : 2010-07-14#23
回复: 我在加拿大的混斗 (转自天涯,作者文枯娃)

写得真好

爱抽烟的帅哥 : 2010-07-14#24
回复: 我在加拿大的混斗 (转自天涯,作者文枯娃)

文豪啊,属北丐一级的

lindsay : 2010-08-07#25
回复: 我在加拿大的混斗 (转自天涯,作者文枯娃)

好文好文,休息下接着看~

cwnum2008 : 2010-11-13#26
回复: 我在加拿大的混斗 (转自天涯,作者文枯娃)

确实很好,把中国人在加国的生活描写的很透彻,值得。

ghwnn2005 : 2011-01-27#27
回复: 我在加拿大的混斗 (转自天涯,作者文枯娃)

好贴留名啊!

zenna : 2011-06-04#28
回复: 我在加拿大的混斗 (转自天涯,作者文枯娃)

强贴留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