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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澜往事:我正是一个在纽约的北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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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iyouha : 2005-12-04#1
我承认,我喜欢纽约,第一眼就喜欢

  那是一九九四年一月,在录制了《正大综艺》二百期特别节目的第二天,我登上了赴美的飞机。飞机误点,达到纽约已是午夜时分。

我的身下出现了一座绵延不绝的灯火城市,繁忙的高速公路上满是紧紧相连的移动的光点,穿梭纵横,那快活的节奏让我想起一首老歌《纽约,纽约》,其中有一句歌词是:"如果能在这里成功,你就可以走遍天下,因为这里是纽约。"

我的嘴里有些发干,年轻好胜的心怦怦地跳着。过去的一切荣辱胜败都在这片灯火前变得毫不相干,我将重新开始,在这个地球上最繁华的都市,找到一席之地。

至于这个位置究竟是什麽,我还相当模糊,但这并不要紧,要紧的是:纽约,我来了。

一向被形容得面目可憎的移民官翻看了我的证件,态度竟和善可亲,使介于临战状态的我一下放松了警惕。

他指着我的入学通知书说:"纽约大学可是个好学校(我来美国时就读于私立纽约大学,半年后转入'常青藤'名校之一的哥伦比亚大学)。我儿子想上这个学校,但学费太贵了,我供不起。所以他去了州立大学,他在那学得不错。"

说着"啪啪啪"一串钢印,"祝你好运气!欢迎到美国来!"一时间我想起了长安街上"北京欢迎您"之类的广告牌,感觉良好。

记得临行前不久,国内刚刚播了电视剧《北京人在纽约》。那有关纽约既是天堂、又是地狱的名言,已成为纽约留给全中国的印象。

我推着行李车,随着人群向外走的时候想:纽约是地狱的比喻是针对那些没有经济保障、语言不通、又无一技之长的人来说。而我呢,既是美国名牌大学的研究生,又懂英语,不需要打黑工挣钱,还有四年电视节目主持人的专业背景,纽约对于我,当然不是地狱。

于是,只剩下了另一种可能。这样简单的推理,吓了我自己一跳,好像眼前这个未知的城市已在耳边低声告诉我那个肯定的结局。心中不由一阵欣喜。

八人共用一客厅?

来机场接我的是三位素味平生的朋友。称他们为"朋友",是因为他们是我的一位朋友的朋友,受托来尽地主之宜。他们曾看过我主持的节目,因此也不显生疏。客套了五分钟就开始大声说笑起来,使我这个异乡人倍感亲切。

刚才还在波音747上俯瞰纽约的灯火,转眼间,已置身其中。

暖洋洋的橙色或银色的亮圈在车边闪过,照得车里忽明忽暗,正搭配上我们跳跃的情绪。驶上百年的布鲁克林大铁桥,才发现原来最灿烂的光彩已密密地汇集在车的前方。地面堆不下,便挤上天空,垒起一座座晶莹剔透的光的大厦。

那就是曼哈顿了。

兴奋的我不时问这问那,热情的他们不时说这说那,谈起《北京人在纽约》,他们更是滔滔不绝:"这个片子整个儿是蒙骗国内的人。好像纽约是个大喜大悲的戏剧化城市,其实变相的还是重复'纽约遍地是黄金',拣一点好莱坞的套路。谁一到美国就找到工作?谁说勤奋就可以发大财?到唐人街服装厂做苦工的大多数是偷渡来的福建农民,谁见着有来自大城市的知识分子?那些小餐馆的老板多数都是积了近十年的钱才开出自己的买卖,老板娘都是四十往上了。看上你,就麻烦了。"

他们说得既慷慨激昂,又极流畅,显然是已对不少人说过同样的内容。我听着有趣,知道他们在细节上太过认真了,但心里不知怎麽地有些不安起来。

他们三位中有一位与我年龄相仿的女孩,叫赵伟,也在纽约大学读书。她说,在我没有找到住处之前,可以先住在她那儿。

这是一幢临街的红砖楼房,六、七层高。据说离学校只有二十分钟的步行距离。深夜的街道有些冷清,偶尔有两、三人搂搂抱抱地走过,竟都是男人。

赵伟介绍说这个区叫"格林威治村",住着不少艺术青年,同性恋也特别多。

"放心,对女孩子来说,相对还算安全。"她特别加上一句。

她住在二层。

打开门一看,这是一个四房一厅的大单元,门厅特别宽敞,厨房也不小,设备俱全。洗手间只有一个,但两个女孩合用也够了--我这样想。我问赵伟我一个月该付多少房租,她说:"我们俩平摊,一人二百七十五美元。"

我喜形于色,(因为王姬曾告诉我纽约的一室一厅的单元房都在一千美元以上)说道:"这麽便宜!北京的房价恐怕都比这个高。哪间是我的?我能不能先把行李放在客厅里,明天再收拾?"

赵伟迟疑了一下,说:"放在客厅里恐怕不行,因为这是我们八个人共用的。"

"八个人?"

"对呀,一共四间,每间住两人,咱们俩共用一间。"我楞了一下,才知道我刚才误会了她的意思。

赵伟也停顿了几秒钟。她一定在想:"这个杨澜是不是明星做惯了,不领市价--哪里有像她想的那麽便宜的房子。她是不是嫌这儿的地方小,太委屈了?"

我又因怕她这麽想而更感不安起来。于是,赶紧说:"不,不,这样挺好。"

她的房间大概只有十平方米,--有两张床,中间隔着简易书架,另外还有一张书桌。就这麽点东西,已把屋子塞得满满的,等我把箱子放到墙角,更只剩下了走路空间。这麽一小间,一个月房租五百五十美元,也太贵了!

我心想:"也不用开箱子了,东西搬出来也没地方搁。"

大概看出我窘迫,赵伟安慰说:"咱们这样的条件就算不错了,更多的中国留学生根本住不起曼哈顿,只有住在比较便宜的皇后区或布鲁克林区,甚至住在治安不好的布朗克斯区,每天坐半个小时的地铁来上学。像这样的房间,有时要有四、五个人合住呢。"

我感谢她的点拨,不时点头称是。

熄灯前,她又叮嘱说:"隔壁的香港女孩成天带男朋友来住,他也用同一个洗手间。另外,每天早晨大家都急着洗漱上学,但左边的那个美国女孩总是在那时候洗澡,一洗半个钟头。你要是来不及了,尽可以敲门催她,不用客气。哦,还有,每天晚上六点半到七点是咱们俩的做饭时间。七点以后厨房就归两个日本女孩用了。"

我一边命令疲惫的大脑记住这些细节,一边想:"这麽一个单元,还真有点像个小联合国,怪不得都说纽约更像个种族大熔炉。"

当我把这个想法告诉赵伟时,她说:"其实有一种更新的理论认为纽约更是一个色拉盘,是各种人和各种观念的混杂,而不是熔炼。就拿这个单元来说吧,我们各有各的时间表,很少交往,更谈不上了解。"

我听着听着睡着了。但时差很快开始捣乱,在纽约清晨的黑暗里,我醒了,再也睡不着,于是望着窗外淡淡的月光出神。心想自己对于纽约的种种印象,似乎都不够正确,这以后不一定还闹什麽笑话。

纽约,到底是怎样的城市?我还是多看多听,少说为妙。

一个大雪的早晨,我开始了纽约的生活

天渐渐发白。这才看清窗外原来还有一棵树。光秃秃的丫枝,让我想起父母家楼前的那棵树,一到冬天,也是这麽冷清。不知从何时起,雪下起来了。渐渐雪来越大,竟成了棉絮样的稠密,而且落得很急,似乎发出簌簌的声响。

而这雪声又很快被警车的呼啸声、汽车的鸣笛声和行人的脚步声所压过。

我有些兴奋起来,想起多少个下雪的早晨,妈妈掀起窗帘,一声"下雪了",便足以使爱睡懒觉的我迅速起身。

堆雪人、打雪仗是儿时的把戏,成人的我只要踩上松松软软的雪地,在上面踏出一行足迹,就够开心了。此刻,躺在暖洋洋的被窝里,我几乎能听到自己走在雪地上的咯吱咯吱的声音。

闹钟响了。七点半。赵伟挣扎着醒来。我立刻把下雪的消息告诉她。她探头往窗外一看,竟一脸懊丧,嘟囔一句:"又下雪了,真烦人!你知道吗,这已经是这个冬天的第十场雪了。"

我同情地"哦"了一声,心想,下雪天去上学一定不太方便。

我一时不知道是应该像北京人那样为下雪而欢呼呢,还是应该开始习惯纽约人对雪的不欢迎态度。

我在纽约的生活,就在这大雪的早晨,开始了。

我,不正是一个在纽约的北京人吗?

点点 : 2005-12-04#2
还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