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没有你的日子里,我开始在温哥华生活。
温哥华的雨季一如中国的南方冬季,低低的雨云集聚在城市上空,空气湿得可以拧出水来,整
个城市被阴郁所包围,充斥到每一个角落,凝重得让人感到窒息。偶尔天晴的时候,洗过的天空一
片澄蓝,北温的群山白雪映天,美丽得如同我们看过的喜玛拉雅,有人说美国纽约是一个天堂和地
狱的集合体,温哥华,又何尝不是?
有人说这里和天堂一样美丽,是一个和上帝距离最近的地方,因为上帝就住在温哥华;有人说这里
落后得如同中国的“大农村”;有人说我们在这里生活很幸运;有人说来这里“真他妈地后悔”;
更有许多人在来去之间不断地徘徊,生活、感情、事业也由此陷入动荡之中……
温哥华,你的真相到底是什么?难道真的如同佛经所说“境由心造”?一切感受皆取决于个人
心情,幸与不幸之间的个人际遇?
我行走在城市的街雨里,我踟蹰的脚步开始跋涉在陌生的国度,我不知道未来是否还会有归航的心
情。很久以前张镐哲的《北风》又在耳边响起:我在乡愁里跌倒,在陌生中成长,未来旅程会更
长,我想到北方不住地眺望,我知道,不能忘,北风又传来熟悉的声音,刹那间让我感到好冷,仿
佛在告诉我走得太远,有没有忘记最初的相约……
最初的相约?……
我们最初的相遇纯属偶然,那时是2000年的冬天,我到西单附近的一个小火锅店用餐,当时已经过
了吃饭的时间,饭店里几乎没有什么人,我一进去就发现你一个人独自守着一个大火锅,慢慢吃
着。我看了你一眼,心想,这么漂亮的女人怎么一个人吃火锅,如此寂寞?
我自然把目光投向你,发现你吃得从容而专注,偶尔理一下散下来的头发,我断定你是一个会充分
享受生活的人,那时候我还没有看蔡明亮的电影《爱情万岁》,还不能够理解男女之间深藏于心底
的孤独,以及孤独带来的无法自拔的绝望,我自己基本上还处于王朔笔下的《动物凶猛》的年代。
北京寒冷的冬夜里,那家温暖的火锅店,一个寂寞的女人独自守着一个大大的火锅,慢慢品尝,使
一份美丽的孤独弥漫了狭小的空间。
2000年的冬天北京的雪很大,西单附近的冰糖葫芦卖得很好,我刚刚点完菜,准备像你一样地独自
用餐,这时候我的火锅还没有烧起来,外面传来叫卖冰糖葫芦的声音,我心里动了一下,想起来今
年还没有尝过冰糖葫芦,低头掏钱的时候却听到你喊店里的伙计:“嗨,师傅,麻烦您出去替我买
一串冰糖葫芦。”伙计在后厨没有听见,于是我出去买回来,放到素不相识的你的面前。
我们就这样相遇……
那时候王家为的电影还没有像今天这样火爆,网路上刚开始有人流传500年前的相约这回事,但我已
经会说:每一天你都会和许多人擦肩而过,其中的有些人你根本就不认识,但也许有一天,其中的
某些人,也许就会成为你的朋友,或者知己。
北京的冬天里,我们偶然相遇,但我对自己说,不要擦肩而过。
多年后的今天,我行走在温哥华的街雨里,我仍旧和许多人擦肩而过,我知道这人海里会有许
多说不清的缘分,每次看到来自中国的新移民的脸孔,我总会希望,他们都能够找到属于自己的一
份美好,不要连绵上演情断温哥华的伤感故事。
经过许多世事沧桑,我敬重移民们所付出的努力,尽管不断有人放弃,但仍旧不断有人到来,
未知的世界,永远有吸引人的魔力。来去之间,意味着许多放弃。
大胆放弃曾经拥有的一切,是许许多多移民都已经做出了的抉择,至于能够到到什么,却很
少,也不可能仔细想过,因为到来之前你并不了解,从你坐上飞机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你的人
生轨迹完全改变,你虽然茫然,但你已经用坚强和勇气选择了离开。
其实“放弃”,并不比“得到”简单,甚至更难。
“得到”需要追求,需要努力,需要坚持不懈;而“放弃”,则需要智慧,需要豁达,需要一份
胸襟,需要一份处事淡然的洒脱。
我佩服所有的移民,他们敢于放弃自己所熟知的一切,敢于把生命交付给未知的世界。
我发现许多移民都知道自己所处的是一个残酷的现代丛林,没有多少人会愿意谛听弱者的哀号,你
不如意的抱怨只能给别人带来烦恼和嘲笑,更有愚人会把你的移民和爱国等等连在一起,你学会了
把悲伤藏在心底,把欢笑带给周围,哄别人玩的时候,也哄自己玩,你把分析出来的人心险恶看成
是对世事的洞明,你把来去之间的得失看成是人情的练达,你把受到的侮辱看成是修为的境界,温
哥华平静如水的生活里,你在沉郁与禅定之间看淡世情。
我开始脚踏实地地生活在这个城市,“蓬莱多少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我已经脱离了熟悉的
北京熟悉的你,脱离了熟悉的生活轨道,我的行囊里没有任何一套西装,那里包装的是曾经的我,
我清醒地知道,在这个城市,我已经不会再有穿西装的机会,西装里包装着我的过去,有觥筹交错
有灯红酒绿有浮华浪荡有温柔相依有尔虞我诈,我离开,我选择了另外的生存方式。
我离开的时候,你的事业正如日中天,你在月坛大厦的办公室俯瞰西二环,你规划着更宏伟的
蓝图,周旋于官商之间,言谈举止洋溢着无比的自信。(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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