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ONT=宋体]移民到加拿大以后,我在华人圈子里被叫做“徐太太”,当然是因为嫁了徐姓的男人。起初,我觉得有点陌生有点异样,也多少有点受宠若惊的窃喜――哦,[/FONT][FONT=宋体]我也做得太太了!我这样想是因为脑子里原本有一些“太太”的印象与想象。[/FONT]
[FONT=宋体]听人家跟先生:“那是你太太!”和听人家直说“哦,那是你老婆”,感觉上就是有点不一样,好像被叫做“太太”,在人家眼里就是一块绸缎,而被叫做“老婆”,在人家眼里就是一匹粗布。(丈夫称“老婆”是另一回事,那是随意和亲昵。)[/FONT]
[FONT=宋体]大凡女人过了三十岁,或者再晚几年到三十五岁吧,[/FONT][FONT=宋体]再疯再野的心也要收一收,考虑正儿八经地嫁人做太太了,除非铁了心抱定独身的。如今女人多是想做太太,不是做老婆。虽然老婆和太太本质上是一回事,[/FONT][FONT=宋体]可太太比老婆是要多一点内容的,这多出来的内容叫做:闲适与华美。[/FONT]
[FONT=宋体]有一口传到后代手里的樟木箱[/FONT]
[FONT=宋体]做了太太的当然身边是要有人服侍的,至少是要有人帮着料理家务洗洗涮涮煮饭带孩子,[/FONT][FONT=宋体]太太顶多动动嘴好了,[/FONT][FONT=宋体]不像做老婆的什么都要自己做,[/FONT][FONT=宋体]两只手很快就失去了做女儿时候的柔软细腻。想起外婆那一代的太太就不由地想到绫罗绸缎珠光宝气香粉玉簪,当然还有三寸金莲。三寸金莲的女人当然不能出门做事,[/FONT][FONT=宋体]当然就得男人养着。有三寸金莲的太太养在家中,是那个年代男人的骄傲,表示这男人有钱又有地位,不需要女人出去抛头露面赚米钱,[/FONT][FONT=宋体]当然女人也跟着就有了身价。不过外婆没有三寸金莲也做得太太,因为是在西风东渐的上海――那时好莱坞电影已经在上海成为时髦了,当然更是因为嫁了养得起她的男人。不过以后家道中落,[/FONT][FONT=宋体]外婆也就做不得太太只能做老婆了――不过瘦死了骆驼比还是比马大,[/FONT][FONT=宋体]总归跟现在奔进奔出的老婆还是不一样。她那时做的[/FONT] “[FONT=宋体]老婆[/FONT]”[FONT=宋体],按照现代的说法应该叫做“全职太太”,[/FONT][FONT=宋体]即便是自己带孩子做家务,至少还是可以心神笃定地呆在家里。[/FONT]
[FONT=宋体]有一口传到后代手里的樟木箱,里面的衣物令我想象外婆做太太的模样,[/FONT][FONT=宋体]薄薄的真丝雪纺旗袍,[/FONT][FONT=宋体]厚实的织锦缎夹层斜襟长衫。印象最深的是一只黑得乌溜溜的毛皮袖笼,[/FONT][FONT=宋体]天冷时两只手可以插在里面既保暖,又显出太太的孤傲气质。那毛皮不知是取自何种动物,但肯定是真的,那时候还没有人造的。以后外婆的手握住捶衣棒在井边的石板上敲打衣服的时候,那只袖笼和旗袍们便久久地睡在樟木箱里了。[/FONT]
[FONT=宋体]显然能不能做太太是要视经济状况的,其实说穿了是看丈夫的情形如何。老婆就简单了,不管那男人如何,你嫁了人家做不了太太也是人家的老婆。做老婆是要有吃苦耐劳的精神的,至少要能够同甘共苦。事实上,人生的甘苦从来都不是一个平衡值,[/FONT][FONT=宋体]苦总是多过甘,就像《旧约》上说“人生下来就是为了含辛茹苦的”[/FONT][FONT=宋体]。含辛茹苦是典型的传统老婆的德性,当然这类老婆一定是要养育孩子的,一定不是只在婚姻里享受两人世界的现代妻子――尽管这样的妻子自食其力,并不靠男人养着。[/FONT]
[FONT=宋体]到了母亲那一代,[/FONT][FONT=宋体]那是五十年代,大上海烫着卷发穿着高跟鞋旗袍叉开到大腿的太太不要太多哦,[/FONT][FONT=宋体]但母亲就没有成为太太。母亲太积极响应革命了,在革命的号召下离开上海去支援小毛驴满街跑的北方小城。只带了些看上去应该属于太太的衣物,比如一件黑色连帽的皮袍子,一条天蓝色尼龙围巾。可惜太太倒不曾做过,却吃了这些貌似太太的东西的苦头。[/FONT][FONT=宋体]人家都是那种粗布粗线的围巾像秋菊打官司包在头上那样,你的围巾怎么就那么飘飘然像蝴蝶在飞?可见你属于资产积极小姐太太。对了,“太太”的称号一定是和资产阶级相关的,所以那天蓝色的[/FONT][FONT=宋体]尼龙围巾轻飘飘的可以飞,当然也属于革命的对象。母亲离开上海的那个年代,[/FONT][FONT=宋体]革命革掉了太太们的房子、车子、漂亮衣服,以及所有华美的生活,甚至把“太太”的名号也革掉了,女人只剩下光溜溜地给人做老婆,就像是孔雀被剪掉了开屏的羽毛,变成一只秃头鹅,还得犟着个脖颈,[/FONT][FONT=宋体]表示自己现在是解放了的新女性。[/FONT]
[FONT=宋体]然而,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像母亲黑白照片上的衣服,曾经被当作“四旧”,[/FONT][FONT=宋体]如今又成了时尚,[/FONT][FONT=宋体]太太的名号又回到女人们中间,[/FONT][FONT=宋体]也成为都市里的一种时尚。如今的“太太”之前又加了一些新名词,比如,“全职”。我一直不懂怎么叫“全职太太”呢。太太就是在家里的,理所当然是“全职”的。在家里并不一定是做家务,[/FONT][FONT=宋体]在家里可以做很多别的事情,却无需像出门打工那样风尘仆仆;太太与“风尘仆仆”是不搭调的,[/FONT][FONT=宋体]即使出门也是为了喝喝下午茶之类的风花雪夜,[/FONT][FONT=宋体]寻一些风雅的无关痛痒的韵事。[/FONT]
[FONT=宋体]既然有“全职”一说,就相应的有“半职”或“兼职”了。其实“半职”或“兼职”就做不成太太了,一边在外面和男人一样打拼,一边家里一堆家务等着你,累到眼皮打架还不能爬到床上去,哪里还有闲适与华美?女人天性的温柔自然也大打折扣了,至少嗓音是不如先前婉约的了,嗓音变粗调门拉高分贝就成了时常的事情,[/FONT][FONT=宋体]不一定只是在吵架的时候哦。粗声大气的女人怎么可以像太太的样子呢?我不止一次听到身为职业女性的女人私下说,其实她们一想到自己在家里有时凶悍的嗓门和泼妇的样子,就懊悔与痛恨自己居然有这么恶劣的声色!那声色俱厉的样子是很不知书达理的。大多数她们其实很想好好做一回太太的。[/FONT]
[FONT=宋体]女人一方面责备自己不像个“太太”的样子――这太太的样子当然是指温柔贤淑,[/FONT][FONT=宋体]心平气和;一方面也抱怨丈夫没有提供她们做太太的条件。事实上,现在有多少男人有让自己的老婆回家安安心心做太太的实力呢?且不说做那种养尊处优身边有人服侍着的太太,而只是不要为了补贴家用不得已出去工作,弄得家里乱糟糟,孩子丈夫都顾不得,自己也身心俱疲。[/FONT] ([FONT=宋体]那种为了事业的理想、为了独立自尊而要出去的女人另当别论[/FONT])[FONT=宋体]。现在很多女人在外面打拼累了,就希望回家做个“全职太太”,避开社会上的竞争与人际关系的尔虞我诈,专心相夫教子,打理家居。――但是,这于大多数女性来说是个很奢侈的要求,比过上一段时间要买一两件新颖的时装和名牌的化妆品奢侈得多。[/FONT]
[FONT=宋体]谁不让女人回家做太太呢?谁让女人风风火火、手变得粗糙心也跟着粗糙起来呢?女人只好抱怨男人;可是,说句公道话:这绝非是男人的错。绝大多数做丈夫的何尝不想妻子安安静静地守在家里,下班回来有热腾腾香喷喷的饭菜,有舒适洁净的家居,有妻子的香吻软语,有被母亲教养与照料的懂事体面的孩子?谁不想啊?![/FONT]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