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酒问青天,人间天上,此情何处寄?
----一个十八年未打出的电话
昨夜驱车在高速公路上奔驰,车窗外,一轮明月,若即若离。 又一年中秋快到了。每年这个时候,我特别想念一个人,一个如流星般划过我生命改变了我一生的人。
17岁那年夏天,我高考落榜,正想找工作。父亲打听到广州化工公司欲招收代培司机,便让我去找他们的劳资科长陆先生。记得那是中秋节前一天,我拎着两盒月饼,一袋水果,到陆先生位于多宝路的家。街上的节日气氛浓烈,空气中飘溢着月饼、沙田柚、炒田螺的香气。在一幢旧式骑楼前,孩子们提着灯笼跑来跑去,一遍又一遍地唱着“月光光,照地堂”的中秋童谣。陆先生的门前挂着灯笼,一闪一闪的煞是热闹。
陆先生给我开的门,热情地迎我到客厅。他太太给我沏茶后就带着儿女回房间去了。陆先生约莫三十六、七岁,个子不高,脸色有点黄,是属于清癯那种类型的。他简单地问了我的情况,略有所思,沉吟了一会儿,他说:“你还这么年轻,应该去读书。”我沮丧地说:“我没考上大学,没机会读书了。”陆先生爽快地说:“我们化工子弟学校开了个高考复读班,请的教师都很好,但只招收本系统职工子女。这样吧,我让你以化工系统子弟的身份报名啦。”走出陆先生家,月亮老高了,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一年后,我考上了大学。中秋前夕,我又拎着月饼和水果去拜访陆先生。我骑着自行车,哼着流行粤语歌,穿过长长的骑楼,圆圆的月亮在前方一蹦一跳的。陆先生家门前依然张灯结彩,孩子们照旧提着灯笼四处嬉闹,“月光光,照地堂”的歌声幽然入耳。陆先生依然客气地请我到客厅,只是脸色似乎越发黄了。我兴奋地告诉他,我考上大学了,而且选读了劳动经济专业。我叽叽哇哇地说着,陆先生脸上亮起了一丝喜悦。他也高兴地说:“我早就说你聪明,能考上大学的啦。用心读啦,国家正需要这种人才。写毕业论文时可以来找我,我给你提供素材。”我心里别提多高兴了,陆先生管劳动工资,他的资料对我的论文写作肯定很有帮助,我想不拿个优秀生都难。
毕业那年中秋,我又去陆先生家。我想告诉他,我的毕业论文已经被送选全国优秀毕业论文,不久将结集出版。而且,我已经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那晚没有月亮,骑楼的街灯把我的身影拉得长长的。陆先生的门前很安静,没有灯笼,没有唱童谣的小孩。我轻按门铃,“铃……”,这晚的门铃声似乎特别响,连自己都吓了一跳。开门的是陆先生的太太,看见我,一怔,随即凄然地说:“陆先生已经不在了……”我的笑容顿时消失了。从门缝里看到了陆先生的黑框照片,一股香烛的烟味扑鼻而来,那时少不更事的我还不懂得去安慰人,不知道当时我说了什么,也许放下月饼和水果就离开了。只记得回去的路上,天下起了小雨,我的眼角潮湿了。我知道,我永远也无法报答陆先生这份情谊了,这将是永久的遗憾。
后来我也曾再次去陆先生家,但他的太太和孩子搬家了,从此和他们失去了联系。此后,我在工作中几经打拼,天南地北地飞,成了这一行业的知名人士,曾经代表行业专家到人民大会堂开会。
1999年,我作为广州专家团的一员,代表我所在的行业,受广西百色市邀请前去那里作技术扶贫。同去的恰好有一位是广州化工公司的工会主席。于是向他打听陆先生家属的情况,也许年深日久,那位主席记不起有这样一个人,但他答应回去就帮我查资料。回广州后,过了些日子,那位主席打电话给我,说查到陆先生家属的资料了,并且把他太太的名字和电话都告诉了我。有一瞬间,我真想马上拨电话过去。我想知道他们过得好不好,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以我当时的能力,我真的很希望可以为陆先生的家属略尽绵力,以报答陆先生当年对我的帮助。如果没有陆先生,我不会有今日的成就,也许只是平平凡凡的一个小司机。拿起电话我又不禁犹豫了,隔了这么多年,陆先生的太太也许已不记得我了,或许她已经组建了新的家庭,我这样贸然地打电话去,会不会勾起他们伤心的往事或者引起尴尬?这样一想,电话就没打成。
那段时间我正忙于办移民的事,就把打电话这件事淡忘了。过了一个多月,我就来了加拿大,在蒙城混日子。那个被搁下的电话,至今没有打成。而每年中秋,我总会想起陆先生,总觉得有一件心事未了。十几年了,陆先生的一对儿女也该有20多岁了吧,我很想打电话告诉他们,你们的爸爸是个好人,他当年曾经帮助过我,因为他的一句话而改变了我的人生,我会铭记终身。
但这样一个电话究竟有没有意义呢?这个越洋电话我该不该打呢?
这些天,我一直被这个问题困扰着,又一次失眠了。半夜起来,斟了一杯红酒,望着窗外的月亮发呆……
作者:将军
2006年中秋于蒙特利尔
(作者按:本文里提及的人名及单位均为真实,为使涉及到的人和知情的朋友能与作者联系,转载本文请连这段括号内的文字一起转载。本文第一次发表是在家园网文学馆,网址:forum.iask.ca/showthread.php?t=79279
作者在家园网的ID是:将军。衷心感谢各位!)